天涯海角
序: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當然裏麵的細節包含了我的想象,周末無意間和先生提起,從不兒女情長的老公居然建議我寫下來,我很猶豫,就因為這是真實的,文字實在太輕了,哪裏能擔當得起這份沉重的情意。
九十年代初的台北,男人愣愣地看著桌上的來信,心裏一陣緊張,他期盼著,卻時常懷疑這一天真的會到來。
十年前,五十歲的生日,男人對太太說: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下麵的日子我們要為自己活著。兩人陸陸續續列下了幾十條心願。他們去了印度,南非,斐濟,報名參加了太太叨念許久的交誼舞的學習班,他們利用暑期年年到山裏教書。 三年前,正當他牽著太太的手安排下一步的計劃的時候,太太卻因癌症撒手離去,在病床前,太太拉著男人的手告訴他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過去幾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光。男人開始辦理去內地的手續,先去了太太生前最想去的故居上海,四十年前的弄堂早就不見了,但他還是找到了原址,替太太實現了卻了她的心願。然後他又去了北京,當他踏上兒時的石板地,心緒萬千,舊時夥伴專門趕到北京與他會麵,歡聚一堂,敘說往事。他情不自禁地問起了女人,在他心裏埋藏了四十年的影子。老友嘲笑道他還惦記著小時的青梅竹馬,遺憾的是她一家人被趕到江南小城,也即失去了聯係。他當即一陣心痛,十九歲時他許諾那個嬌憨俏皮的小女人他要一生保護她,而她有過怎樣的人生?老友花費一番周折,終於找到一絲線索,寄來了她的地址。老友還在信裏說她兒女雙全,好像已經抱孫子了。男人迫不及待地提筆寫信,卻遲遲沒有發出去,遲疑著會不會影響她的生活。信最後還是發了出去,為自己活一次,一生的心願,剩下的就聽上天的安排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信,心卻從另一個世界裏久久無法歸來。三十多年了,她以為她早已忘記了那個世界,胡同裏的歡聲笑語,鬧市上的車水馬龍,還有鄰家的小哥,從小就相互捉弄,從學校打鬧到家裏,漸漸得小哥隻許他一個人欺負她,人前一幅瞧不起的樣子,私下裏偷偷地塞給她最愛的糖果和小工藝品。後來,小哥在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不再作弄她了,看她的眼光也不一樣了。小哥在她心中也不一樣了,情竇初開的年華,她想著一定要去小哥的那所大學。再後來,周圍的世界在旋轉變化,小哥匆匆的告別,說安頓好了就來看她,女人如願上了小哥的大學,小哥卻永遠地消失了。天有不測風雲,她大學畢業那年,父親被抓,全家被趕回江西老家,她從大學生變成了紡織廠的女工,小姐出生丫鬟命,女人在最快的時間完成了從小姐到丫鬟的轉變。照顧妹妹和母親,一夜間挑起了一家人的重擔。一年以後她嫁給了同廠的工人,丈夫勤勞有擔當,女人聰明能幹,又有了一對漂亮的兒女,生活也雖艱苦但也其樂融融,相濡以沫。女人很少提到兒時的時光,對她而言,那本就是上輩子的事情,過好這輩子的日子才是正事。隻可惜丈夫在孩子上高中的時候還是撒手塵寰,曆盡沉浮的女人第一次感到徹骨的痛,痛得她想從此倒下,為了孩子她堅持下來,孩子們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送兒子到北京上大學,幾十年來第一次回北京,把孩子安頓好就匆匆的離開,對北京的記憶早已封存,她再也不打算打開。直到這封信,她想起了四十年前的等待和失望,她暗自慶幸兩人都活到了現在。女人回信,謝謝他這麽多年後還沒有忘卻,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近況,卻故意隱藏了老伴已不再的事實,她害怕他真的找過來,她早已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但在信的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四十年來第一次寫下了一句古詩:“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男人還是來了,轉了三次飛機,又換火車汽車,站在小院的門前,腦子裏閃現的是女人在十六歲的生日上,身穿白色的洋裝拉小提琴的樣子,宛如一隻天鵝,他不斷地告訴自己四十年的時光彼此都已經變化太多,他隻想看到她一切都好,這是他僅有的心願。女人到開了房門,他們就一個門裏,一個門外的站著,女人一眼認出了男人,頭發白了,五官卻依然是當年的摸樣,男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眉眼間他還是認得出,隻是神情上夾雜著陌生的成熟和堅強,兩人都有些恍惚,仿佛她一直站在這裏等著他推門進來,宛如斷了線的風箏,頃刻又連起來了,女人笑了,頭稍許地傾斜,一側的頭發垂落下來,竟露出一絲羞澀,男人的心狂跳起來,他上前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說: “我回來了。”,女人小聲地埋怨道:“怎麽走了這麽長的的時間?”
後記:很快陳姨和大伯重續前緣,結婚以後在兩地來回居住,雖然他們已離開我們,這樣的愛情故事也就成為了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