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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安德烈最後的日子

(2025-01-19 14:02:22) 下一個

@與安德烈最後的合影。      

  2019年正是新冠病毒covid 19蔓延到溫哥華之時,安德烈開始感到左下肢有不明原因的麻木感,並失去平衡,找家庭醫生看,又轉到神經內科醫生,經過多種檢查、測試等等,最後診斷為非典型性帕金森症,既然是“非典型”,那就不完全是帕金森症,安德烈自始至終都沒有帕金森症的手抖症狀,但即使有了診斷,醫生也宣佈此症無藥可醫。

        安德烈一直勤於運動,冬天滑雪,夏天爬山,每天散步至少一小時,忽然間就要拄拐杖了,病情急轉直下,用了拐杖不久,就要換成Walker了,假如不是疫情的話,我們本打算開車去西雅圖尋求second opinion ,那時全城因疫情連醫院都部分關閉,醫療檢查及物理治療也處於癱瘓狀態。我們唯有在家中等待,當然安德烈的病情也沒有一絲一毫起色。

          2020年安德烈的病情導致行動進一步惡化,但他頭腦依然清醒,便自行在電腦上尋找我們這個地區的衛生服務係統的幫助,不久,就有護士來到我家,親自視察他的病情並與他探討所需的照顧,之後,便每周都有護士來幫他做物理治療,還有護工每周一次來幫他洗澡。一年之後的2021年,安德烈自己發覺此病每況愈下,且無任何治愈希望,便上網自己尋找老人院,他十分誠懇地對我說:

        “我這個病是無藥可醫的,而且症狀會越來越嚴重,你不是護士,更不是caregiver護工,我不願拖累你,你還有你的生活,我會搬去老人院,他們有專業人員照顧我。”

          我不願在他麵前流淚,便轉過身去,我當然明白這是一個躲不過去的事實,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馬上就要畫上句號,淚水無聲地流下來。

         終於,安德烈找到一間離我家很近的老人院,2022年4月他搬入,那時的他已經要依靠輪椅了。從此,我們每天早上都會互通電話,多數是他打給我,晚餐過後他會再打一次電話,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學會了用斯洛伐克語問候他。每個禮拜五傍晚,我會帶些我親手做的東西,跟他共進晚餐。

         在老人院,安德烈在護士的要求下,簽署了一份有關生命的最終處理意向書,他選擇了在他生命走到終極時候,一不要送他去醫院急診,二不要所謂的插管急救,三不要動用心臟起搏器,一切遵循自然,他將坦然接受死亡。安德烈曾給我看過那張表格,其實也有別的選項,如選擇急救延續生命等,但安德烈平靜而堅定地告訴我,他已經過深思熟慮,不會改變他的決定。我決定尊重他的意願。

         平時我每隔兩三天都會去他的房間探望,陽光普照的時候,我會推著他出去,在老人院的院子裏曬太陽,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跟身邊的安德烈閑聊最近發生了什麽事,那一刻的感覺彷佛又回到了從前,而他又不失時機地提醒我:如房屋保險費要繳了、車子每年例行檢查日期就要到了、房子的排水管道要找人清潔、準備好報稅的單據,等等,這些都是二十多年以來他在家負責的,如今,他身在老人院,心卻依然在我們的家。

         很難得的是,當安德烈告訴他在歐洲的家人和親戚後,親戚們一致認爲“安德烈搬入老人院是明智之舉,Betka(指我)應該有她的生活”,當我得知後,真的非常感動,同時也非常感謝他們的理解和支持。而對於我每隔兩天便去看望他的舉動,安德烈跟我説了幾次“你不必來的這麽頻繁,去做你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2023年我去歐洲旅行,2024年去了日本,每次行前,安德烈都會囑咐我享受旅行,不必省錢,我在外麵旅行時,都會跟他用Whatsup保持聯係,並傳照片給他,他會寫幾句貼心的話給我。

       從安德烈入住老人院之後,每年他的生日和聖誕節,我們的Soft River Trio三重奏組都會在老人院為安德烈和其他院友表演,2024年6月,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為安德烈的82嵗生日演奏,不知是否開心的緣故,他的狀態看起來還可以。然而,從那以後,安德烈病況急劇下跌,他整天要躺在床上,體重也急劇下降,即使外麵陽光普照,他也不願坐輪椅出去曬太陽了。

        我依然每周五傍晚,跟安德烈共進晚餐,一直到他過世的前一個禮拜。那天上午我還問他想吃什麽,他說煎餃子,於是我做了20個煎餃子,因他平時可以吃10個,我特地又買了他喜歡吃的甜品提拉米蘇。我們坐在桌子旁開始晚餐,我幫他將五個餃子放在他的盤子上,安德烈卻僅僅吃了兩個就説不想吃了,我當然不勉強他,便將他的最愛-----提拉米蘇,放在他麵前,他用叉子挑了一點點送入口中,然後說“你拿回家吧,我不想吃”。我心裏明白,他的消化係統已經開始衰竭了。

        那時正是夏日吃杏子的季節,那是安德烈最喜歡吃的,我買了幾個帶去給他吃。想不到他才吃了一個,突然嗆咳起來,臉都憋得通紅,我立刻衝出去叫護士來,結果來了四位護士,好不容易幫他平息下來。護士告訴我,以後不能給他吃任何東西了,其實,他現在這個階段已經沒有什麽食欲了。

        從此,我改為每天去看望他,有一天他跟我講“I am finished”,我不知説什麽,唯有忍住淚告訴他“Just follow God, everybody is in Lord’s hand”,他告訴我牧師每天都來看他,安慰他,說牧師是個好人。我那時每天寫日記,後來才發現那一天是他去世的前三天,原來他對他自己生命的結束是有預感的。

        次日,我坐在安德烈床邊,爲他朗讀他寫的詩,我讀的很慢,讀完問他還記得這首詩嗎?他肯定的點點頭。才讀了三首,他已經累了,我請他休息,睡一會。我走出他的房間,在走廊恰好見到認識的一位女院友,她其實隻有50嵗,但因脊柱天生有問題,導致行動不便,故,她父母將她送進老人院 。她將輪椅搖到我麵前,並問我安德烈怎樣了?我一邊説一邊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難得的是,坐在輪椅中的她,此時張開雙臂,將俯身下去的我抱在她的懷中,説道:

          “安德烈曾跟我説過幾次關於你的故事,我可以感覺到他是非常愛你的,你是幸運的,找到對的人做你的丈夫。不要太傷心了。”

         7月19日,那是一個難忘的日子。上午11點我去安德烈的房間,發覺他講話不僅吃力,而且不清楚,更有些意識模糊。我再次爲他讀他的詩,但他沒有什麽回應。11:30牧師Waltor和他的九十幾歲的父母同來,牧師父親退休前曾是路德教會牧師,他的到來對安德烈而言是有特殊意義的,80年前的二戰期間,兩歲的安德烈在斯洛伐克被路德會牧師保護、收留,而今,生命到了最後一刻,90嵗的加拿大的路德會牧師竟專程來爲他禱告。

         老牧師站在安德烈床邊,開始禱告,表示他一直都十分尊重猶太人,他甚至用希伯來文背誦了一段聖經經文,最後,老牧師雙手合十,道Hallelujah,安德烈其實已經講不出話,此時竟跟著老牧師説出Hallelujah,我站在老牧師夫婦身後,淚水奪眶而出。

        12點,牧師離開以後,安德烈已顯疲倦,我告訴他我明天會再來看他,他微笑著對我用中文說:明天見。

       結果,那天下午3點,護士打電話給我,說他情況不太好,血壓降低,醫生已經來到處理,並告訴我會隨時與我聯係。5:30,我接到護士電話,安德烈已經魂歸天國。

        安德烈,我的摯愛,你的靈魂永遠與我同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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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雪狗2014 回複 悄悄話 病情發展太快了。節哀順變
澳洲紫薇 回複 悄悄話 善良的老人,如今安息在主的懷中,為親情、友情、愛情展示的人間真情而感動!節哀!
茵芯 回複 悄悄話 陪你一起落淚。為你們的愛情感動!節哀!
魅力野花 回複 悄悄話 感人。
文章充滿了夫妻,朋友,教友之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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