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殤 - 博客 | 文學城

By 為人父

前幾天，我與兒子在海邊公園散步，發現草地上落滿了一大群花褐色的野鵝，兒子告訴我這是來紐約過冬的加拿大鵝。還從來沒這麽近距離地觀察過野生的加拿大鵝，不免心生好奇，就端著相機悄悄地接近它們。大概早以習慣與這裏的人相處，這些鵝在我接近它們的時候表現的氣定神閑，從容不迫。這鵝墨綠色的脖頸，褐色花白的羽毛，與我們家鄉農村的那種大白鵝大不一樣，倒有點象我們經常看見的大雁。小時候奶奶曾經說過，鵝都是大雁變的，看來此話不假。後來我在農村經常發現會飛的家鵝，以為他們是餓瘦了才會飛的，現在明白那是鵝的返祖現象。

在瑞士美麗的湖麵上有很多純白色的天鵝，它們靜靜地遊弋在藍綠色的湖麵上的景象，總是讓我聯想起芭蕾舞劇《天鵝湖》中那翩翩舞姿的天鵝們。不象說起雞時我往往想起小時候鬥雞的趣事，提起鴨我第一反應是北京烤鴨，而說到鵝我往往想起的是那首童叟皆知的古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鵝總是讓我與優雅這個詞聯係在一起。盡管廣東的燒鵝我也很愛吃。

鵝被農村人當作大牲畜，並不不把它算在禽類裏。在不讓養狗的年代，農民家的鵝就承擔起看家護院的重任。小的時候跟奶奶回鄉下老家探親，在去我三奶家時，曾遭到三隻大白鵝的襲擊。那天我和奶奶一進門，就見三隻大白鵝把脖子向前抻的筆直，以幾乎與地麵水平的角度，低著頭嘎嘎叫著向我們衝來。當時我並不知道害怕，以為是大鵝在歡迎我們，就興奮地甩開奶奶的手直奔大鵝跑去。奶奶當時還不到六十歲，身手麻利。危機時刻，小腳的奶奶竟然也會一個箭步追上來並一把抱起我來，然後一邊大喊我三奶：“老三家的，快把你家的鵝圈起來。”一邊用自己的小腳抵擋三隻鵝的襲擊。從那之後，我就知道，這傻傻的大白鵝也不是好惹的。它傻的忠誠，傻的不自量力，因此而更顯可愛。

沒有悲憫之心的人與動物相差無幾，當自己吃喝不愁的時候，人還會把動物當作一活物或一種風景，然而當自己的肚子挨餓的時候，人就不再把動物看作一個生靈，而是碗裏的美食。

插隊的時候，有一次跟韓瘋子一起被隊長派去看場院，我們閑著沒事，就比賽撇小石子打場院裏的雞鴨鵝豬玩，也是為了哄走它們。每年秋收後，糧食一進場院，各家的雞鴨鵝豬就都跟著溜達來了，各吃各的食。我們看場院主要是轟這些動物，而不是看人。那天也是巧，我隨便飛出一個不大的小石子，正好打在一隻鵝的頭上，隻見那隻鵝先是一楞，然後就搖晃起來，趔趔趄趄，走了幾步之後竟然撲的一下倒在地下。當時我很驚訝，這與我對鵝的了解相差太大了。在我的印象中，鵝的生命力是非常強的，而眼前這隻鵝的生命力也太不頑強了。我走過去看那鵝，看它到底怎麽樣了。一拉他翅膀，軟了，心想壞了，這鵝死了。跟著過來的韓瘋子一看樂了，一把抓住鵝脖子，拎起來就往稻草垛子那跑，很麻利地將那鵝一把塞到草垛底下。要在往常，我會跟韓瘋子一樣的反應，可是那天我的心裏卻有一絲不安和負罪感。

因為就在前幾天下午，我麻木的神經被一隻鵝的死狠狠地刺激了一下。那天黃昏前，我們割完地回來，到村邊的時候，發現幾隻鵝在剛割過的苞米地裏找食吃。同行的小蔣突然說：“tmd, 老子饞死了，弄隻鵝吃吧。”不等我們答話，他就手提鐮刀快步直奔那幾隻鵝而去。現在回想起來，小蔣悄悄接近大白鵝的情景與後來在電視上看到的動物捕殺獵物的景象非常相像，隻是看起來更急不可耐。那幾隻鵝看有人接近它們，開始驚慌地往青沙仗裏跑。見獵物要逃，小蔣趕緊衝過去，緊追幾步，揮起鐮刀，去砍最後麵那隻鵝，砍了兩下沒有砍到，那隻大鵝揚著美麗高貴的長脖子，邊跑邊嘎嘎地叫著。這叫聲更讓我們著急，怕被隊裏的人發現，鵝沒吃到，沒準還要挨批鬥。小蔣大概也是心急，也就不顧坑凹的路麵，猛衝幾步，隻見他手中的鐮刀再次揚起，刀光在血紅的夕陽餘暉中一閃，最後麵那隻大白鵝的頭就不見了。讓我們震驚的是，沒有頭的鵝並沒有倒下，而是仍然高昂著脖子一直向前跑去，血從那沒頭的脖子上呼呼噴出，有一尺多高。那隻生命力旺盛的鵝後來一直跑了50多米才趔趔趄趄匍然倒地。那景象後來印在了我的腦海裏，經久不忘。

在插隊的年代，我對動物的生命從來沒有過惻隱之心，對他們的死亡和被虐待是漠然的，甚至有時虐待動物還成為我們無聊生活中的樂趣。比如：我們曾經在挖水渠的時候，將掘出的田鼠一遍遍地扔到水裏，而我們大家以欣賞的眼光看著它遊水逃命，然後漸漸體力不支慢慢沉到水中。為了吃上一口豬肉，我們可以興奮地砍掉一頭頭活豬的尾巴。我們趕驢車的時候，會用木棍狠命抽打驢的屁股，直打的驢屁股血肉模糊還嫌驢跑的慢。氣的老農罵我們做孽。可是這隻鵝以其悲壯的死給了我一次強烈的震撼，讓我在插隊時第一次對動物的死亡有了惻隱之心。

後來知道，被我打死的那隻鵝是隊長家的，隊長知道鵝丟了之後罵了幾句也就算了，並沒深究，他心裏知道肯定是知青偷去了。插隊的幾年做了很多壞事，現在想想，真是對不住那些比我們苦多了的農民。

上次回家的時候，在電視裏看到一個討論人道屠宰的節目。節目中播出的一些屠宰鏡頭讓我這人類真的很感羞恥。當著狗的麵殺狗，當著牛的麵宰牛，血腥恐怖的景象折射出我們人類對生命漠視的態度。其實，我們尊重動物的生命，也是尊重人類的生命。佛說的眾生不隻針對人類，也包括所有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