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樹下,葡萄樹上
一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想一想除了上班,還都幹了些什麽事?比如,回國遊了一趟江南,打高爾夫球稍有進步不再是一袋英雄,這都不是有什麽可以講故事的。倒是夏天種了一顆葡萄樹,多少能聯接起小時候的故事。
上初中的時候,我住的奶奶家從住著許多家人的四合院搬到隻住二家人的小院子。院子裏蓋了一個做飯放雜物的小房,爸爸帶我們又挖了一尺深的地池,種下了一顆葡萄樹。那個葡萄樹藤,也就二尺長,二個細細的小分枝,幾個葉子。從此,我和弟弟每個星期都需要多抬一桶水澆灌在葡萄池裏去。二個初中學生,弟弟那時個頭小走在前邊,從二條街道遠的公共自來水管接滿一桶水,用一條扁擔抬著水桶悠悠抬回家去。因為有了葡萄樹,除了要抬好幾桶水倒進家裏的大水缸外,澆葡萄的那桶水是抬回來澆在院子裏的最後一桶。每次澆水,看著那條瘦長的葡萄藤,心想這個小苗就能結出葡萄來?每年從晚春到秋天,每個星期都要給葡萄樹澆水,除非有偶爾連續幾天下了大雨。抬水時候那條扁擔壓的肩膀很痛,比我小近二歲的弟弟也不抱怨,隻是我上大學時走的時候他的個頭還沒趕上我上高中時的個子,大家那時都猜想或許每星期抬水桶把他壓壞了,當然弟弟後來長得也與我一樣高。
澆了一桶又一桶的水,過了一個又一個星期,葡萄樹就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一年下來,藤條粗了,分了許多枝,從根子到葉梢或許有超過一人高了。深秋時分,把這個葡萄樹盤繞成一個盡可能小的圈圈放在池內,蓋上幹草樹枝草墊子,上麵再堆積上一尺半厚的土層。這顆葡萄樹就這樣可以度過北方的寒冬了。
來年春天時,再把土層去掉把葡萄樹藤放出來搭在架上,開始澆水,又一輪四季的開始。記得第二年爸爸有一次在路上看到一個死貓,順路撿回來埋在葡萄樹的根部,說這是最好的肥料。奶奶有時也會把做飯洗鍋的水倒在葡萄池裏,說這個也對葡萄有營養。原來這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有機肥。那年葡萄藤分了許多枝頭,長了滿滿的葉子,變得很壯。
到第三年時,這顆葡萄樹已長經枝繁葉茂,沿著院裏的架子長得像一架涼棚了,蓋住了整個小院。炎炎夏日裏,陽光從樹葉樹枝間照下來,地上片片斑駁,送來絲絲涼意。那年正好發生了唐山大地震,雖然家鄉離唐山很遠,上級指示家家戶戶睡在外麵,所以搭了抗震棚在院子裏,就在葡萄樹架下。下雨時,雨點打在葡萄樹葉上再滴在帳篷上,刮風時,風吹響葡萄樹枝葉再吹在帳篷上,覺得這架葡萄真好,覺得有種讓人不那麽寒冷的感覺。
葡萄在枝頭剛剛抽出的絲,彎曲旋轉,細細長長的。雖然葡萄還沒一點影兒,但這一條條細絲如果掐下一節來放在嘴裏一咬,酸酸的有種與剛長出酸澀的葡萄一樣的味道。就如俗話所說,果樹結果的時間是,桃三杏四梨五年,葡萄也就是三四年。到第三年夏天,葡萄樹真的開了許多的白色的染著極淡的紅色的小花。花謝了後真的長出了小米粒那麽小葡萄。三天二頭在院長子裏走過時看上一眼,這葡萄粒似乎差不多沒什麽變化。夏天變成了秋天,這葡萄就跟三級跳遠一樣,幾變就變成了大粒葡萄,青的皮由變成了淡紫又變色成了深紫。摘下一顆來擦擦後放入口中一咬,酸甜的汁中帶著玫瑰的香味。中秋節時,還送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給左鄰右裏,讓鄰居嚐嚐鮮。往後的幾年裏,有街坊的小孩子從牆外爬在牆上來偷葡萄,顯然這葡萄樹已名聲在外了。
從我上大學到出國後的二十多年裏,葡萄樹一直頑強茁壯地生長在奶奶家的舊院子裏,伴著奶奶直到九十幾將近百歲。後來我毎年夏天回國一次看望奶奶,每當告別時,站在掛滿綠葉的葡萄架下,用手摸摩著隻有我肩膀高奶奶的額頭,安慰奶奶說明年我還會回來看您的,淚水一個勁兒地在眼眶裏打轉。
在美國自從住了自己的房後,隱約中一直琢磨著要種一顆小時候與我一起成長過的葡萄樹。第一次住的房子後麵有一顆梨樹,毎年春天梨花如雪花般燦爛,滿院子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角落種那顆葡萄樹,一直想種,卻一直忙的沒時間去種。再次搬家,終於覺得地勢低窪的後院角落是一個種葡萄的好地方。今年春天,從Costco 買了一枝會結出紫香葡萄的Concord 葡萄枝,挖了個一呎大小深淺的坑就種了下去,澆足了水就完成了第一步。這是個二年的小枝,從二個小枝抽絲發芽生葉,每幾天一澆水,那個絲會彎彎地巻曲起來沿著架杆向上爬,小葉子從折起來再展開,二個枝變成了四個,枝頭見高,那些在一邊有著五個尖的手形的葉子也越來越多。當然也想過下次再種葡萄樹就種專門用來造葡萄酒的那種,收了葡萄就在自家造葡萄酒,或是種它個半英畝或幾英畝……
小時候長大的那個舊院子裏的葡萄樹是不能帶來美國的,前幾年在舊城改造工程中隨著拆遷也不再存在了,但在這地球的另外一麵仍然是可以再種上一顆葡萄樹的。倒不是因為西諺裏講過人生有限,所以人應該種上一樹留下一個稍徐的長久,而是站在後院角落裏這株小小的葡萄樹邊,從樹架子上看過去,會讓我偶爾想起小時候每天從葡葡架下走過時的些許點滴小事。雖然此樹非彼樹,感覺上我似乎還是我自己。種下一顆葡萄樹,就是為了那麽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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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讓人好感動,細膩而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