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something with your life
Ohh, with your life
......
So tell me whatever happened to the American dream
Na na na …”
‘American Dream” by MKTO
那些年月,國門剛剛打開,出國留學或工作正是時尚,如熱潮一般。
在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個春天,隨著巨大的轟鳴聲,一架銀色的中國民航班機從首都機場騰空向藍天飛去。注視著窗外那熟悉的土地,樹木,樓房,街道快速地變得模糊起來,再後來變成抹著青色的山巒,再以後變成飄在藍天中的白雲,坐在窗邊的我,能感覺到心的跳動,一種對遠方對未來的期盼。
把同學用來申請研究生的有關教授的名字和地扯抄下來,寫了一封信過去,說我研究生畢業需要找一份工作。寫給一個何教授,那係裏的另一個教授回信說你就來吧。就這樣踏上了去美利堅的路。
在達拉斯機場換機需要幾個小時,在機場吃了晚飯,否則到了目的地後夜裏太晚了。拿起菜單一看,這不是有牛排嗎?學了那麽多年英語,這個單詞可是一遍二遍三遍五遍,老是在課文中出現。點了一份,結帳時十幾塊錢。哇,共帶了二百五十塊美元不到,這一頓就花掉了那麽多?
到了終點站密州傑克遜機場,拿著行李走出通道,一個大胡子帶眼鏡的中年學者模樣的人走過來打招呼。原來這就是不曾謀麵的未來指導教授或也可叫老板,把他的名字是洛德。教授麵帶微笑,把我的行李放在他卡車的敞式後備箱裏,開車送我到旅館。他在車上詢問旅行的情況,吃飯沒有,身上帶多少錢。
把我送到了一家旅店,在吧台一人要了一瓶印有一顆紅星的啤酒,聊了一會兒,教授祝我工作順利,我向他表示感謝及對未來工作的期盼。問他那旅館費用,他說我不用去費心了。從此每到一地找旅館時──假日旅館,那家我在美國第一次住過的聯鎖旅店的綠色招牌總讓人有一種溫馨之感,覺得很是親切。
第二天早晨,老板把我接到係裏,給我一疊需閱讀的文獻,帶我熟悉了一下實驗室,告訴我那個是我的辦公桌,並介紹我認識係裏一個在工作的中國學者及一個在讀研的大陸學生,提到希望他們協助或幫助我安頓一下,讓我立刻有一種見到了老鄉的感覺。辦公桌上有一個收音機,打開開關時從裏麵選定的頻道上傳出了悠揚傷感的鄉村音樂。
幾天後,在一個八十來歲的美國老太太瑪麗家租了一個房間。從住處到學校大概有十分鍾的路。第一天步行去學校的印象讓人難忘。藍天白雲,排在小馬路的邊上住家房屋,牆板的顏色,鄰近每家每戶各不相同,有白的,灰的,黃的,淺綠色,淺藍色,淡褐色,有時是紅磚的。屋子周圍自是有綠色草坪。有的房子有柵欄,但大部分都沒有。一路走來,人不多見,倒是汽車一輛又一輛地時有經過。對了,有些迎麵過來的行人會或是微笑或是輕輕地與你打聲招呼。
上班的第一天, 在食堂吃了第一頓午餐。看到旁邊兩個歐裔男女的吃法,讓我覺得新鮮。一個隻吃生菜沙拉,另一個吃比薩餅時把上麵的油用餐巾紙揩幹。倒是坐在對麵的一個非裔小夥與我打招呼,問我會不會武功? 後來知道祖上曾傳有趙家拳劉家刀出過武舉人, 就納悶怎麽沒人給我傳呢?
上班前幾天,每天都在熟悉實驗的程序,當然需要與大白鼠打交道了。這大白鼠,全身白毛,兩個紅豆一般的小眼睛,如紅寶石一樣亮晶晶的,總是一付很警覺的模樣。幾天後,自己覺得已經能自如地捉拿擺弄大白鼠了。冷不丁地,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一隻大白鼠突然咬在我的大拇指上。指甲指肚上一邊一個大洞,血流如注。教授帶我到醫務室去看醫生,才發現我還未辦工作單位的身份卡片,也還沒在人事科正式注冊,不管怎麽樣,先給清洗傷口,打了破傷風針。要是沒有這個大白鼠的一咬,正式在人事科報到可能又會拖後好幾天。後來才知道這發工資是從正式報到注冊那天開始算的。
從此開始了日複一日的研究工作。使用大白鼠,喂菜籽油麵粉煉乳配製的像餅幹一樣的食物喂養出肥胖症,或是給大白鼠喝糖水,去研究這些情況下大白鼠的腦神經遞質的變化。到後來認識到,這科學發現如地質勘探一樣,有時幾年過去無一發現,有時幾天的工夫就有成果。用一句話總結那些年的研究心得就是吃糖可以釋放腦中如同嗎啡一樣的物質, 怪不得有人吃起糖來一塊又一塊欲罷不能。
做研究就需要每年做學術報告, 向係裏匯報實驗進展或發現。要不,你這一年都幹什麽去了?第一次做報告時,有點越講越快,冒著汗提前結束。教授過後說,他自己講課或做報告時,也會事先準備,有講稿,一個人練習。如是準備,等到第二次做報告時,能不有進步嗎?
每天晚上吃過飯後,坐在大廳裏看電視,有時房東老太太或另一個房客也在。終於可以每天從電視上的電影頻道看電影了。每一天一部電影,從西部片、喜劇片到動作片。初來乍到,電影裏總是有些字詞不太確切。真不相信,是否有一天看一部英文電影時每個字都能懂。一部,二部,十部,二十部,一百部,……。後來也有去過免費的社區英文補習班。去了幾次,班裏的學生那兒來的都有,從中美洲的黑發工人,到北歐來的金發看護,還有從非洲及南亞來的黑卷發的學生。課堂上自我介紹,跟著老師練習發音,同學間聊天或互通信息,如簽證,學習及工作的機會,也是有趣的一種經曆,雖然可能對英語提高幫助不太大。
同在一個屋檻下的這另一個房客,叫白若恩,小夥子是一個白胖胖的歐裔,在小學裏當音樂老師。因與他共用一個浴室廁所,一個人早晨時那用那另一個人就要稍等,有時他急著先走時會來協調一下,還挺客氣。最納悶的是,他汽車的後座後窗上總是擺著不同的填充玩具,如狗、貓、熊……等等,每周變換。剛開始時還以為他童心未泯,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問他是怎麽回事,他說那是他媽媽做的,他在學校裏賣。
周末或傍晚,沒事時大陸來的同學聚在一起聊天,也是一大樂趣。許多大陸學生或是單身,或是家屬朋友仍在國內,談學習考試、工作工資、議論同事,比價討論用具汽車,或是議論社區最近發生了什麽新聞怪事。沒多久,請那些我剛來時幫忙的同學去當地最好的中餐館──頂好飯館吃了一頓,大家都樂嗬嗬的,很高興。那個時侯大家還不常去餐館聚餐。
每當實驗室工作的人員要有人離去時,教授會買來比薩餅及可樂,大家聚在一起聊一聊算做送別。每年研究經費批下來時,教授會帶著全體實驗室的人員在外邊餐館聚餐,當然是各自付費。也在教授家裏聚會一次,去的人各自帶酒或帶菜,多是係裏及本實驗室的人,互相問候,攀談,喝酒,吃菜,有更加促進了解和諧的效果。教授家的房子也很樸素,盡管他的妻子也是醫學院的醫生,隻有一個孩子。
同事中有一些本地的,還有外國的,有印度及台灣各地來的學生學者。有兩個南韓的,一個工作非常用功,另一個很愛國,當現代牌汽車剛開始在美國賣的時候,就去買了一輛,當然後來一年內他去修了幾次,不過發動機是保修。還有兩個伊拉克人,大家一起去開會,他們隻能開車去,因為據說飛機票是不賣給他們的,當時正是第一次海灣戰爭的時候。有一位日本的雅圖君跟著我工作三個月,每天準點到,準點走,請示匯報,很認真。臨走時還送我小禮物告別。有幾個日本學者,也是衣發齊楚,彬彬有禮, 工作認真, 印象深刻。
有過二三次,醫學院如臨大敵一般。教授一再叮囑,出實驗室門時,一定要把所有的門鎖好,如果看到陌生的可疑人,要向警衛報告。原來,有些動物權益保護人發出要來實驗室把所有動物放生的警告通知。殊不知,這些動物每天在恒溫恒濕過濾空調的房間,每天有人專門打掃,如放生在野外,可能根本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了。動物權益當然應適當保護。對於那些吃過藥打過針看過病的動物權益保護者,可曾想到離開了動物實驗,那些藥物從何而來呢?
在美國的許多時候,你會覺得這地方很難看到人山人海的現象,除了白天在大城市的鬧市之外,常見的例外是有球賽的時候。每當州立大學美式足球隊與外來球隊比賽時,球場內座無虛席,平時偌大的也是剛學開車的人練車的停車場排滿了汽車,隨著本地球隊的攻勢,場內喊叫聲震耳欲聾。這裏這個球場是一個一邊開著口子的多半橢圓形球場,從旁邊路上經過時,一眼看見在球場裏有那麽多人,心想那來的這麽多人呢。當地的人們, 或是因為是母校球隊, 或是因為是本地球隊, 許多人都是鐵杆球迷。
剛來美國時的好朋友,曹同學在國內騎過摩托車,所以無師自通可以開車修車。他帶我這個不會開車的買了一輛二手車。他後來講的一個笑話是他自己換車胎後,有一天車開在高速公路上車軲轤從車子上飛了出去。警察告訴他擰螺絲時他應該最後用腳蹬緊才行。
有兩年的時間,特別喜歡釣魚。開車到叫珍珠河水庫水壩外的河邊,拋線垂釣,多是鱸魚鯰魚等等。有一次收線時拉一條魚的拉力就跟在拉一頭牛一樣費力,結果線斷了, 也不知跑了條多大的魚。偶然突然下起了大雨,大部分人都回到車子裏去避雨,可是會看到有人坐在岸邊,像石雕一樣絲毫不動,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情景詮釋釣魚的樂趣呢?看到有人坐在船頭釣魚,也讓站在岸上的釣魚人心裏有一絲蕩漾,心想能蕩著一葉扁舟去垂釣一定更會有趣?
因為釣魚的興趣,去圖書館借來各種關於釣魚的書來看,原來如何釣魚也是一門大學問,那魚性水情魚具等等,豈止是幾本書能搞清楚的。又因借書的緣固,知道這裏的圖書館人人可以辦證借書,隻要你能證明你有住址。
說起釣魚的故事,總會記起來自北大的楊教授。一次釣完魚之後,他把魚及魚具還有鑰匙一起鎖在了後備箱,當然車門是鎖著的。費了半天工夫他大老遠從家裏取來一把備用鑰匙,從此他每次釣魚時都掛另一把鑰匙在胸前備用。
剛到美國的大陸學生或學者,常會收到教會會友的邀請去參加一些教堂的周末活動,如查經班或禮拜。剛來的人沒車,會友就賴接送。有一對李先生夫婦很是熱情,人人稱道。在教會確實認識了一些朋友,一起合唱,一起學習。就算不是教徒,讀到經書上有些話語,讓人從此難忘,“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有慈悲,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愛是不張狂”。
接來了國內的妻子,妻子先在餐館打工後在實驗室工作,再後來生兒育女,一起經曆了許多伴著小孩長大的樂事。
小城裏隻有一家越南華裔開的東方店,二間屋子那麽大,每個周末去一次,買些醬油醋,醬豆腐,香油,蔬菜,粉條,麵條,豆腐,香腸,瓜子等。 還有每一次買一份最新的但是幾天前的《世界日報》。隻有偶爾去新奧爾良時,才見到更大的東西更全的東方店。每次去東方店,感到有一點點的慰藉,去掉不少淡淡的思鄉之愁。那時年輕,那樣的感覺隻是若有若無。
係裏有一個叫喬的技工,專門為實驗室的需要提供支持,如造一個在外邊買不到的有特別尺寸或要求的器具。每天笑咪咪地與你打招呼,早上好,或下午好。有一天,叫他把一塊帶眼的鋁板按尺寸做成圓形,再加上四個螺釘作支架,拿回家正好能放在那個半美元車庫拍賣時買來的鋁鍋裏。從此以後,開始能蒸饅頭蒸包子了。炒幾個菜, 把剛釣的魚,洗淨,塗上鹽,放上蔥薑蒜油,用微波爐幾分鍾就可以烤熟,一頓飯也是味道鮮美。
在這裏當時有一位從台灣來的做兒科的張醫生,第一次在急診室遇到時怕我們因害怕交不起費用而不就醫, 告訴我們不要擔心不必考慮費用的問題。有事時,他或在醫院樓道或到家裏,幫小孩查看, 送來安慰。
妻子結識的朋友裏,有一個嫁了老美的女子。這個老美是中醫針灸愛好者,雖然剛開始時不富有,但後來繼承了大筆遺產,是那種家裏有飛機的人。曾在他們家佛羅裏達海邊的房子住過兩天。在那裏見到美國最美的海灘之一,英文直譯過來叫白糖海灘。淡綠色的海水,雪白晃眼的海沙,如白沙糖一樣,當然這白沙糖放在嘴裏不甜。
如同一筆流水帳,如同一盒許多拚片的拚圖,我們初到美國的生活與那個年代來美國的許多學生學者一樣,並沒有波瀾起伏的故事。美國的印象,就如盲人摸象一樣,每個人講出來的平凡故事,都是那麽一樣又不一樣。
五年一晃而過,那時的日子真是快樂。何隻人生如若初相識, 美利堅亦如是!
多年之後,我在北方另一個工作的地方遇到了一個生長在密州剛畢業來此地工作的護士。得知彼此都曾在同一個地方生活工作過,大家興高采烈地交換著關於那個地方的感受,那些熟悉的風土人情,那方言口音,包括去某地走高速公路的那個出口。那天,就如他鄉遇故知一樣,聊得那麽自如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