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兩人丟掉了一個最重要的包袱,這個包袱裏是六郎的全部家當,尤其是蓮兒送給他的那個小包袱,是蓮兒的私房錢,有十幾兩銀子,還有一些珠寶首飾,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她留給六郎的最後的念想,六郎心中發了誓,在未找到蓮兒前決不動她的錢物。
這個包袱本來掛在六郎身上,後來六郎要演唱《西廂記》中的“長亭送別”,便交給七郎掛在身上。兩人仔細回想推敲了一下,一起認定是以善心老者為首的那夥人,名為好心勸他們快逃,實際上是想乘他們慌亂中好下手偷走他們的包袱。師父常說江湖險,人心更險,果然不差。
兩人此時也顧不上去找包袱,還是逃命要緊,上了路急速向北方趕去。
兩人趕了大半天路,來到一個叫平陽的鎮子,此時夕陽已西下,兩人是又餓又累,實在走不動了,便找了個最便宜的小客棧落腳,交店錢及押金時,兩人左掏右摸好不容易才湊足了數。原來六郎因是班裏的台柱多少有一些積蓄,七郎僅是個跑龍套的,班裏包了吃住,幾乎拿不到工錢,但這次六郎的積蓄放在一個小包袱裏和蓮兒的錢物合在一起,被那幫“善心人”給一鍋端了,僅剩口袋裏兩三兩散碎銀子及幾個銅板。七郎的錢袋雖未被偷,但他整個的家當也就二十多個銅板。兩人交了店錢及押金,已所剩無幾,隻能叫了兩碗菜麵勉強填飽肚子。店小二見兩人如此窮酸,知道不會有什麽賞錢,打來的洗臉水幾乎是涼的,將送來的菜麵及筷子摜在桌上,也不客套幾句,便轉身離去。六郎如何受得了這等鳥氣,剛要發作,七郎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襟,示意他要忍耐。六郎會了意,便不再吭聲。
等店小二離去,六郎歎道:“以前唱秦瓊賣馬,秦叔寶的悲涼最多曉得兩三分,今日自己落難,對他的悲涼才算真正曉得了。一錢逼死英雄漢,此言果真不虛!”
“師兄說得是,一共有兩千多裏,現在才開一個頭,還不是最難的時候,我們又無寶馬金鐧可賣,可能還難過當年的秦叔寶呢!不知能不能遇到我們的貴人“單雄信”!”
“本來我們可以乘船沿運河直上北京,至少可以雇輛馬車坐坐,現在錢沒了隻好全憑兩條腿了!”六郎說道。
“沿途得不停地賣藝,否則吃飯住店的錢都沒有出處了!都怪我粗心大意,弄丟了包袱。”七郎又長噓短歎了一番。
“師弟不用擔心,明天我們就開始賣藝,,好歹掙夠回北京去的盤纏!隻是這次連累了師弟和我一同受苦,心中總是過意不去!”
“師兄休要再提連累二字,能和師兄一起浪跡天涯,是我平生所願,再苦再累也值得!”
六郎聽罷,未語淚先流,哽咽著說道:“今生能遇到師弟,是我的造化,他日若有出頭之日,定不忘師弟今日的情誼。”
次日清晨,兩人吃罷早飯便去鎮上人多處賣藝,本鎮較小,遠不及三河鎮、清水鎮富裕,兩人吆喝了半天,才收到十幾個銅板,除去一天的吃喝已所剩無幾。估計住下去也大致如此!因此第二天一早便結帳走人。
接著幾天的也沒太大的變化,雖然有的鎮子較富裕一些,能多賣二、三十個銅板,但會遇上本地地痞搗蛋打秋風的,隻能化錢消災,否則不但賣不成藝,而且可能遭其毒手,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
連續幾次幾乎掙不到錢,柳雲風心裏涼透了,他想如此下去何時才能走到北京呢!
兩人繼續前行,一日來到一個叫雲起鎮的大鎮子。這天夜裏,他心中有事自然就輾轉反複睡不著,想著這幾天賣藝掙不錢一定有原因的。思來想去發現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沒有特別的拿手節目,自己最拿手的《西廂記》較適合在戲台上唱,得畫好妝,衣服行頭齊整,樂器伴奏得好,在街上清唱效果就差了許多。其他的戲曲段子有的觀眾不感興趣,有的又太熟悉,很多班子都在唱,沒什麽新意,看來若想眾人感興趣得寫新詞譜新曲。
新詞該寫些什麽呢?也該柳雲風時來運轉,此時他和蓮兒的往事一幕幕在其腦海裏重現:李王莊初識,清水鎮定情,西廂共剪紅燭,秋夜私奔,勞燕分飛……。想到此處,連忙披衣下床,奮筆疾書,一氣嗬成地寫下了一首北京小曲《探清水河》。
桃葉兒那尖上尖,柳葉兒那遮滿了天,在其位的這個明阿公
細聽我來言呐,此事哎 出在了京西藍靛廠啊,藍靛廠火器營兒 有一個鬆老三
提起了鬆老三,兩口子賣大煙,一輩子無有兒
生了個女兒嬋娟呐,小妞哎 年長那一十六啊,起了個乳名兒 荷花萬字叫大蓮
姑娘叫大蓮,俊俏好容顏,似鮮花無人采
太陽落下山,秋蟲兒鬧聲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
來在了我的門前呐,約下了今晚這三更來相會呀,大蓮我羞答答低頭無話言
一更鼓兒天,姑娘我淚漣漣,最可歎二爹娘愛抽鴉片煙呐
耽誤了小奴我的婚姻事啊,青春要是過去 何處你找少年,二更鼓兒發
小六兒他把牆爬,驚動了上房屋 癡了心的女兒嬌娃喲,急慌忙打開了門雙扇呐
一把手拉住了心愛的小冤家,三更鼓兒天,月亮那照中天
好一對多情的人 對坐話纏綿呐,鴛鴦哎戲水我說說心裏話呀
手拉著知心的人 不住地淚漣漣,五更天大明,爹娘他知道細情
無廉恥的這個丫頭哎,敗壞了我的門庭啊,今日裏一定要將你打呀
皮鞭子沾涼水 定打不容情,大蓮無話說,被逼就跳了河
驚動了六哥哥,來探清水河呀,親人哎 你死都是為了我呀
大蓮妹妹慢點走 等等六哥哥,秋雨下連綿,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對鍾情的人,雙雙跳下了河喲,癡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漢呀
編成了小曲兒來探清水河,編成了小曲兒來探清水河。
因為要顧及蓮兒名節,六郎不得不用了“春秋筆法”,地點由江淮之間的清水河改到了北京海澱區附近的清水河,清水灣旁的清水鎮則變成了藍靛廠火器營,宋三爺改成了鬆老三,宋青蓮改成了鬆大蓮,抽大煙的宋三爺夫妻則改成了賣大煙的鬆老三夫妻。大蓮先投了河,六郎亦隨後投河殉情。
次日上午剛好此處有廟會,九溝十八鎮的人都來趕集,六郎七郎尋得一處好位置,便開始賣起藝來。一開始自然由七郎耍一趟拳說兩個黃段子熱熱場子,反響一般,眾人稀稀落落的扔了幾個銅板。六郎這次急於想檢驗一下他新編的小曲反響如何,待他一出場便直接唱了北京小曲《探清水河》。
“桃葉兒那尖上尖,柳葉兒那遮滿了天,”開腔第一句眾人便如聞天籟之音,行路的立馬駐足,附近做生意的也停下手中生意向六郎站立處望去,待到“五更鼓”唱完,來聽唱的已擠得裏三層外三層,眾人一齊鼓掌叫好,等六郎唱到結尾雙雙跳河殉情的淒慘處,聽眾中的大嫂、小媳婦、小妞兒無不淚如雨下,一曲唱完,眾人仍覺得餘音繚繞,久久不絕。又過一會兒,眾人才回過神來,掌聲雷鳴般地響起,還未等七郎端木盤請眾人幫錢場,銅板,碎銀,已雨點般地扔了下來。有一位小姐模樣的妙齡女子讓隨行的侍女遞上一大錠銀子,七郎一看竟是十兩紋銀。
六郎七郎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以前在震雲班隨師父走南闖北,一個班子,三五十號人,唱一個晚上多數時候也掙不到十兩銀子,此次才唱第一曲便有二、三十兩銀子的進項,再加上聽眾對此曲喜愛程度如此強烈,讓兩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信心倍增。兩人抱拳作揖連連稱謝。
重拾信心的六郎盡展生平所學南腔北曲唱了個遍,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每一茬新觀眾到來,必定點唱《探清水河》,六郎唱了一遍又一遍,眾人都不厭其煩,唱到傍晚快散場時,很多姑娘小媳婦都可以哼唱了!除了中午吃飯及中間片刻休息,六郎唱了大半天,已是口幹舌燥,疲憊不堪,隻能收場了,有些觀眾還興猶未盡,要求六郎七郎明天再來唱一天,兩人自然應允。兩人收拾好行頭,帶著盆滿缽尖的銀錢興高采烈地回客棧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