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初我剛上小學那會兒,爸爸在鋼廠一個很大的車間擔任黨支部書記,常在大會之主席台上對著幾個話筒給台下千百人講話,很是讓人有些敬畏。
如果家裏來了長輩,爸爸和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日本人、八路軍、閻錫山、二戰區等這些事兒,但我從來沒把爸爸和軍人聯係到一起。
那時候家人住在爸爸單位分的樓房,樓下還有一間平房和一間小儲藏室。上小學的我,很喜歡翻箱倒櫃地翻家裏的古董看,自然不時地光顧那間儲藏室。這間小屋裏放著些家裏不常用的雜物,有鐵鍬、鏟子、舊玩具,還有好些書。
有一天,我正津津有味地從書箱裏一本本地翻看時,突然發現一個小證件。打開一看,不禁嚇得毛骨悚然!那證件上除了有爸爸的年輕時的照片,姓名、軍、師等番號外,很醒目地寫著“國民革命軍”,更醒目的是那青天白日旗!
我反複讀著,並不能確定國民革命軍和國民黨之間的關係,可那青天白日旗我很清楚地知道是屬國民黨的。被我們整日批判的“國民黨反動派”!
這一發現可把我嚇得不輕:難道爸爸曾是國民黨?紅色黨支部書記的爸爸正是我們整日批判的國民黨反動派?他把這個秘密隱藏得夠深啊!除了我,肯定誰也不知道他這個秘密吧?要是同學、周圍的大人知道了,那還了得!
我嚇得趕緊把這小證件藏到箱子中間位置,速速鎖好門,心事重重、步履沉重地往家走。
我後來又一個人來過這個儲藏間好多次,翻東找西,而那本內有青天白日旗的證件就如炭火,黑而燙手,是我每次探寶的最後目標。每一次打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讀著,上邊白紙黑字地寫著爸爸的名字,還有“國民革命軍”及青天白日旗,每次都把自己嚇得心情沉重而恐怖:想想看如果老師、同學知道我是國民黨反動派的子女,我不僅將與“三好學生”、“優秀紅小兵”的稱號永別,更得被學校批判、被同學孤立吧? 想到這些,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父輩們聊著戰爭時期的經曆之時光裏,直到我上了初中,才真正明白爸爸當時確實是給國民黨當兵來著,而他如何當兵的經曆很讓我困惑。
從學校裏、電影裏學到的,似乎貧民當國民黨兵都是抓壯丁被抓去的,可我爸卻是自己主動去的!他說那時候被要求每10個男子中出一人當兵,他當時在太原城裏自家開的飯店裏任廚師,合夥其他九個人,一起出錢,就雇了一人替他們當兵。可那人當了一陣兒後當了逃兵,這10個人就得有一人去呀。雖是家裏的獨子,我爸還是自告奮勇,就此成了國民黨之軍人,所以才有了後來那許多戰事之故事。
有很長時間我心裏都困惑:他怎麽是自己去當兵的,而不是像書上、學校、電影裏說的被抓壯丁去的呢?
爸爸在1949年太原解放那年的戰鬥中負傷,被送醫院,被俘虜。
俘虜後,解放軍給爸爸兩條路:或加入解放軍,或解甲回家。他選擇了回家。
文革後期,爸爸因曾入“三青團”受牽連。
1984年,放爸爸證件的儲藏間被小偷光顧,侄子的貴重玩具被偷光,被偷走的還有爸爸的國民黨兵之證件。而那個時候,文革已結束,我在離家千裏之外的地方上大學,對證件之事不再恐懼,可它的失竊也帶走了當年心裏獨自守著的那個沉重的秘密
2003年,74歲的爸爸來加拿大看我之前需體檢,被查出體內有陰影,而那其實是未取出的彈片。解釋後,再體檢,終於來多倫多溜達了一圈兒。
爸爸於五年前去世,而我自青年起離家在外,隻記得小時候聽爸爸講那國民軍裏的艱苦且轟轟烈烈之片段,還有那本令我幼小的心靈心驚膽顫的國民革命軍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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