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喝酒,是為了熱鬧,為了瀟灑,為了高朋滿座,為了英雄氣概;年齡大了,天涼好個秋,喝酒往往是為了解脫,為了忘卻。忘卻漫長冬季的寒冷,忘卻終日奔波的辛勞,忘卻老板的如影隨形和絮絮叨叨;但是,唯一不能忘的,是那些酒的滋味和夾雜在其中的記憶。
紅葡萄酒,往往令我想起法蘭西的浪漫,意大利的熱情,西班牙的奔放和美國加州的陽光明媚。可是,中國人喝紅酒,往往是為了健康長壽。比如我的嶽母,就嚴格遵循著醫生的囑托,每晚必定一杯紅酒。那是個中式的無把兒茶杯,小心翼翼地將其斟滿之後,她總會一閉眼,一揚脖,一飲而盡,頗為英武豪放。有著中國大媽們的如此虔誠,難怪當今葡萄酒在中國的銷量穩居世界第一。
我對紅酒銷量的貢獻,還是來美國之後的事了。那時在大學,老板是阿根廷人,師兄是西班牙人,師弟是法國人,每每觥籌交錯之時,自己總有一股才疏學淺的尷尬,深深感到中國的崛起需要每個炎黃子孫的方方麵麵的參與。在這股強烈的愛國主義的推動下,我一頭衝進了Trader Joe’s,逡巡於酒架之前。英雄莫問出處,隻要是紅酒,就有她存在的意義,頓悟之後,我果斷地夾著十二瓶加州紅酒出了店門,每瓶兩元。忘了用了多久才把那一打紅酒消滅掉的,可以想象當時自己的英武豪放應絲毫不亞於嶽母大人。至今還記得那股如梗在喉的生澀,酒打開後放置的時間愈長,這股生澀就越發的難以下咽,真是多情反被無情惱。
不得不承認,吝嗇是人生品味提高的一大障礙;不過好在自己雖天性吝嗇,卻對紅塵的溫柔富貴充滿著向往,老而彌堅。在一番博覽群書,遊曆網絡之後,也漸漸通了靈性,開始知曉葡萄的種類,產地,年份,甚至天氣對酒質的影響。在知識的武裝下,自己又重新戰鬥在Trader Joe’s的酒架間,越發地自信。目標死死地鎖定在二十元以下。
還記得那是2012年的初夏,一種“Petite Syrah”的酒突然出現在一個好事酒友的博客中:市值$60,Trader Joe’s隻賣$16,隻是存貨不多。這還了得!我一下班就衝到的酒架前,隻恨沒帶開瓶器,無法當場驗貨,索性把酒架上所剩的五瓶全部買下。回到家中,才發現封口不是木塞,而是螺紋瓶蓋。也顧及不了這許多細節了,慌慌忙擰開瓶蓋,迫不及待地一揚脖子,不成想,一股熟悉的生澀又卡在了喉嚨間。嗨,想說愛你真是件不容易的事!隻是自己本性難移,二十分鍾痛定思痛之後,覺得$16也是血汗錢,當藥也要把她喝完。可是二十分鍾後的她,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那股陳舊的生澀已經當然無存,一股充斥著果香的柔順衝擊著每一個味蕾。難道是她醒了?
和其他的酒不同,紅酒沒有一種穩定的狀態。據書中所言,在瓶塞開啟的瞬間,氧氣就會立刻與紅酒中的單寧發生化學反應,使之軟化,消除生澀,釋放香氣,這一過程叫“醒”酒。但是,如果“醒”得過長,酒就會變酸,再長,就會變成葡萄醋。就像一個睡美人,剛剛被喚醒時,嬌豔欲滴;可是時間長了,沒人搭理,就會醋意橫生。難怪當初我用一個星期喝掉一瓶紅酒時,老婆的眼中充滿了鄙視。
之後的兩年裏,我對那五瓶睡美人如視珍寶,從不輕易拿出待客。最後一瓶還是去年這個時候打開的,一位朋友剛從湖南帶來了自製的臘羊肉,連皮帶肉風製而成,風味獨特,入口即可感到一股煙熏的古樸和腥膻的霸道。可在紅酒的浸浴中,羊皮與羊肉之間的脂肪被酒的生澀悄然溶解,其間的霸道失去了藏身之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香氣,平和而柔順,持久且意猶未盡。
又要過節了,沒有了她,卻越發惦念了。畢竟那是一種青澀的初戀,一種眾裏尋她千百度的怦然心動,一種隻屬於自己的滋味與記憶。
南瓜派美國也有,還有南瓜味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