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讓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一個英文單詞 resilience (從災難中迅速恢複自己的一種韌勁)。哥哥的英年早逝,對這個家庭在心理上無疑是一場災難。
記得八月二十五號淩晨五點鍾我們都起床了。小侄女的朋友來接她去參加一個活動最先離開家,侄子要回密爾沃基嫂子開車去送他到火車站也離開了,我們收拾行李也準備返回加拿大,因為當天我們要開大約1200多公裏的路程,所以計劃早早出發。嫂子估計她自己返回時我們已經走了,所以她就說,你們走之前把門帶上就行了。
參天大樹掩映下星羅棋布著的居民房還在靜靜沉睡。我和先生發動汽車準備出發。先生一打方向盤,發現嫂子的車遠遠地靜悄悄地駛過來了。我和先生同時問“今天怎麽這麽快?”,因為昨天去踩點的時候花了足有兩個小時。嫂子說“今天是周末,路上好走。我趕回來還可以送你們一下。”
我下車和嫂子擁抱告別。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擁抱。我的身體感覺到了嫂子的單薄嬌小。她的正常體重是一百零幾斤,現在她隻有八十多斤。自從去年得知哥哥患病,她一個月內瘦了十幾斤,因為她的心都碎了!就是這幅看似瘦弱的身體,卻挑起了全家的擔子,照顧孩子和丈夫,冬天鏟雪夏天剪草做飯洗衣打掃衛生,還全職上班。
嫂子站在她的房子前麵的草坡下的路邊上,目送著我們駛離。我忍不住眼裏悄悄地溢滿了淚水。僅僅就是一個多月前的加拿大和美國國慶節期間,我們全家來訪後,揮手和我們告別看著我們的車走遠的還有哥哥,他當時站在嫂子背後。如今隻有嫂子一人兀立在同一個地方。
嫂子和哥哥是大學同學,哥哥畢業那年考上研究生,嫂子為了和哥哥團聚,後來也考入了航天航空大學研究生,終於和哥哥天天生活在一起了。哥哥赴美,為了再與哥哥團聚,嫂子放棄了她深愛的大學講台,離開之前嫂子還兼任教研室主任。到了美國後,一切從零做起,重新讀書,畢業後找到了研究所的工作,還為家中添了個女孩兒。、、、、、、
我們驅車回到加拿大後,嫂子發微信說,她送走我們的當天下午,她和小侄女一起去把哥哥的骨灰帶回了家,並安放好了。從哥哥離家去醫院到接哥哥骨灰回家這十一天,對嫂子來說,既漫長又短暫,仍然深陷這場噩夢中!在醫院時,除了揪心地守在丈夫身邊希望替他減輕痛苦、及時和醫生交換意見做出困難的決定外,還惦記著小女兒一個人在家過夜是否安全。在麵對突然失去至親後如何料理後事一係列從來沒有經曆過的每一步,嫂子一邊啜泣一邊有條不紊地安排,又身體力行地去執行,同時不停地回複來自國內外朋友們的電話和微信。那些日夜,她睡得很少,雖然心碎心疼心堵,也強迫自己味同嚼蠟地吃飯。她知道如果再不吃夠東西,自己也會倒下。她給孩子們樹立了一個堅韌的榜樣。
在孩子們麵前嫂子控製著不讓自己過度悲傷。隻要孩子一出現,她可以即刻止住抽泣。當她獨自關在她的房間裏時,我能聽到她的飲泣聲。但隻要她一出那道門,除了眼睛紅紅的“出賣了”她,她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她說,孩子太小,沒有爸爸已經很不幸了,我不能讓他們感覺更多來自媽媽的壓力。記得那天該吃飯了,大家都在忙,沒有人坐到桌子旁邊。還是侄子第一個坐下來,他說:“該吃飯還得吃飯,該上班還得上班。”侄女看起來每天也是開開心心地忙著上學、跑步、練鋼琴和小提琴。這,應該是哥哥值得寬慰的。就像我的朋友小謝說的:“越親近的過世人,越希望他愛的活著的人過好。”
隻是,嫂子現在麵臨一個她無法萬全的難題。那就是嫂子的父母十二萬分的喜歡這個女婿。他們現在一個九十二歲,一個八十八歲,都在國內,身體雖然不是特別好,但還可以生活自理。每個星期嫂子定時和父母通話。一年多來,嫂子沒敢實情相告。嶽母每次都會問到女婿,嫂子一如既往地“撒謊”說“好”。因為是病了,說“好”雖然也難,還勉強能敷衍自己的心理。現在人沒了,還說“好”,那真是太難了!!
嫂子說,媽媽是個愛操心的人,如果告訴了她女婿的事,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嫂子委托在國內的哥哥們去處理這件事,但是哥哥們也不敢告訴父母。最後,嫂子一咬牙決定:這件事就這麽瞞著,直到母親離開這個世界。嫂子不想母親帶著遺憾走!
事實上,嫂子當初最想把丈夫得病的噩耗給母親講,然後可以在母親麵前大哭一場!如今丈夫已經沒了,內心深處的衝動仍然是想在母親懷裏痛哭。但是,想歸想,做歸做。嫂子說她不能做,“如果我媽媽隻有七十多歲,我可以考慮告訴她。但是現在不行。”
嫂子把哥哥的骨灰安放好後第三天就上班了。嫂子不愧是哥哥的愛人,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其中之一就是堅韌!
我們知道,嫂子扛下了這場災難的所有!迅速恢複是不可能的。 嫂子說,“我無法從失去他的災難中恢複。所有的親人、同學和朋友都勸我,走出悲痛,麵向未來。麵向未來一定要做,兩個孩子還靠著我,我得站著撐起這個家。但走出悲痛怎麽可能?想到他病後,對生命的渴望,對我們的眷戀,就心如刀絞!” 。 本文題目的“迅速恢複” 是指她擦幹眼淚,用理智控製感情,去做每天必須做的事情。表麵上看來,她很快恢複正常生活和工作了,但實際上,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我們自己麵臨這樣一個災難,多久才可以走出內心深處這段悲痛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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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啊,你怎麽說沒就沒了呢!(一)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235/201808/24738.html
一個了不起的人身上的瑕疵 (二)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8235/201808/27530.html
回複“xiaxi”: 謝謝!
回複“lucia17”: 是,愛惜自己就是愛惜自己的親人朋友和生活。
回複“平安家園”:謝謝!他們確實是!痛惜!
回複“不記得”:謝謝!
回複“迪兒”: 謝謝!我和嫂子是妯娌關係。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我在文中叫哥哥,因為哥哥和我先生是親哥兒倆。其實,生活中我們都習慣叫對方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