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從1984年中旬開始,北京科技業的年輕知識分子中開始了“辭職”離開國營單位的風潮:我在幾經調查奔跑後,於84年下旬給單位留了封“辭職信”,來到後來被稱為“中關村創業第一人”的陳春先領導的“華夏新技術研究所” 管理電腦技術:那時IBM個人電腦剛被引入,主機加兩個5.25英寸軟盤及黑白顯示器是我在公司“辦公室”裏時髦的設備,常有外來人員客戶訪問觀看。
陳先生當時約50歲左右,長相敦實微胖,不戴眼鏡,操一口濃厚四川口音的普通話或就是四川話, 為人和藹帶笑,衣裝隨意,沒有“老板”架子:那時還不興如今對經營者一概尊稱巴結的某“總”,好像稱他“陳老師”的居多,自己當時怎麽稱呼他已經忘記了, 印象中他比一般“老師”還和藹些。當時對陳先生的科研成就背景等不甚了解,隻知道他是中科院“高能所物理”的(副)所長,“華夏”公司裏 好幾個員工,包括有些不全時來上班的,多是高能所的科研人員。
我當時對“華夏”公司的經營內容方向等並不太清楚,隻是被陳先生的太太我們稱為“老畢”的分去管理電腦微機。與陳春先的慢條斯理相反,他夫人畢慰宣為人風風火火心直口快,當時掌管公司的人事財會等閑雜事務。陳先生一般外出應酬奔波等,也由“老畢”和一名我們稱作“小薛”的職務為陳先生“秘書”的年輕婦女安排張羅。記得有一次我還被一同派去與陳先生等人在中關村某飯店與什麽客戶吃飯,當時還弄了輛轎車,一幫人前呼後擁,大概算如今吃請盛宴的早期版。這秘書“小薛”後來在我等職工中有傳言被“老畢”懷疑成與陳先生有染或類似嫌疑,所以據說老畢對他們二人“盯得很緊”。其實那小薛人高馬大,也不算如花似玉,真相如何似乎也沒人清楚。
陳先生與太太老畢對年輕人十分喜歡照顧,我申請進他們公司時便直言相告我曾“被捕”的政治問題他們也不計較。我也曾到過他們在中關村某樓的家裏,記得那是第一次看到住宅中有洗澡的浴缸:但據他們兒子說沒有熱水,所以浴缸那裏像他們家中其它角落一樣混亂地堆了東西雜物。
陳春先在中關村第一次創立民營公司獨立經營,開創中共社會技術人員“下海”創業浪潮之先,對後來科技業私人經營創業影響甚大。當時的“四通”,“聯想”等都是在此之後才逐漸興起的。陳先生雖衝破重重阻力開創首業,但他科研技術型的秉性深固,為人憨厚,似乎不善經營管理。當時“華夏”公司裏給的工資不低,我為200多元人民幣,是我在國營單位作電腦程序員的約4倍(當時大學畢業生似乎月工資是56元?),其它人員類似,且似乎冗員不少,魚龍混雜,我的工作任務也不甚明確,有一次被派到河南鄭州出差,好像是去演示IBM微機性能,其它時間調電腦,也簡單編了些與銷售無甚相關的程序。到85年初時我便在出國留學的浪潮吸引下開始忙海外聯係學校,填表,寄信,等等。 最後得到北美學習安排後還去請陳先生以“單位”名稱開了“介紹信”以去“公安局”申請護照:此處生出一驚險,因為我曾被政府逮捕過有“政治”問題,北京市公安局管理護照的人員一看我“檔案”便驚呼此人“有問題”不可簽發等等,恰好被其中一婦女職員看到,回家與丈夫談起。這丈夫叫“墨炎鬆”(具體字不準確),為中科院高能所陳春先手下科研人員,是個”文革“前畢業的“老大學生”, 因我們當時”文革“後畢業的稱為”新大學生“。 墨炎鬆有時到陳先生的“華夏”公司來,算是個半職的顧問之類,我們有交談,是位南方人模樣的知識分子,人很溫和,與陳先生類似, 個頭不高。聽妻子一說,墨炎鬆趕緊說此人在我們“華夏”公司,你想辦法幫他辦了護照吧。於是墨妻第二天上班後從中幫忙,數日後幫我把“護照”辦了下來。 此一驚險,我後來才得知道,約87/88年在海外曾遣在京妻子赴墨家道謝, 如今他們應該也是70來歲的人了,祝願他們好人平安。
我85年離開陳先生的“華夏”公司赴海外之前還介紹我的一同學去那裏做“兼職”,一直斷斷續續地聽說他們公司的消息, 後來時間長久也就失去信息了。如今陳先生已於2004年去世,據網上消息似乎後來公司倒閉,經濟不佳,回想當年音容笑貌,感慨係之,我祝他冥冥之中靈魂安寧。舉世凡超前創新者,往往為時代俗人所不解或誤解, 在中國封建保守閉塞專製環境下尤其如此,陳先生當年參照美國矽穀技術與商業資本迅速結合產生利潤與創新的方式,大聲疾呼中國如法炮製並身體力行,衝破阻礙難關,辛勤耕作二十年,個人收獲微薄,但影響深遠,不知今日中國大陸,還有多少人記得這位開創性的中關村自辦公司第一人?
當年從國營單位辭職後,“檔案”一般退回街道,估計如今仍然在那裏,如果沒被老鼠或失火消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