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的家
隨便聊聊
老生常談兄發的葉劍英《關於作戰與摩擦問題》中提到我的老家河北省巨鹿縣五次。文中的許多地名我實在是太熟悉了，比如南宮，廣宗。 文中說的“因此我們必須最廣泛地動員組織訓練河北的群眾，造成人山，造成人海，才能進行勝利的戰鬥。”從我家長輩的話來看，八路軍確實是這樣做的。 應老生常談兄的建議，在這裏轉貼一下我十年前的一篇拙文，紀念我不屈的祖輩們！
原文始發西西河 https://www.ccthere.com/article/1216730
******************************
我在東京住的時候，有一次老婆孩子回美國，就我一個人在東京。周末的時候就去租錄像帶來看。還別說，鬼子的錄像店收集還蠻全麵，世界各地的電影都能找得到。有一個區全都是中國電影。我瞄了一眼，居然看到薑文的《鬼子來了！》。於是我就從鬼子的店裏租來《鬼子來了！》，在鬼子的地界看了兩遍《鬼子來了！》。
我的老家在河北大平原上的巨鹿縣，爺爺家在孫河鎮，姥爺家在宋莊，兩村相隔十四華裏。《鬼子來了！》裏的馬大三的口音就有一點像我老家的口音。看了《鬼子來了！》，我不禁想把我家的抗日經曆寫下來，雖說沒有金戈鐵馬的波瀾壯闊，也算是曆史長河裏的一道浪花吧。
我的爺爺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不怎麽愛說話。我爺爺家的抗日經曆都是從我奶奶那裏聽來的。一說起來日本鬼子，我奶奶的開場白就是：“日本鬼子可壞哩！”
日本鬼子來了，就要人人去照相辦良民證。照相的時候，遇上大姑娘小媳婦，鬼子們常常玩這樣的花招。在鬼子攝影師按快門的一瞬間，另一個鬼子從後麵抱住這個婦女，結果良民證上的相片就有了驚慌失措的大姑娘和一個得意忘形的鬼子兵。這個良民證會給這個婦女帶來無盡的羞辱，旁邊的鬼子們一個個卻哈哈大笑。
有一天我爺爺正在地裏幹活，突然來了一夥鬼子兵。鬼子們就問我爺爺哪裏有八路。我爺爺確實不知道八路在哪裏，就說不知道。鬼子們就把我爺爺一頓飽打，接著再問八路在哪裏。挨了打我爺爺也不知道八路在哪裏呀，於是鬼子們接著打。後來我爺爺是在受不了了，就隨口說：“八路在沙窩的林子裏呢。”這樣鬼子們才放過遍體鱗傷的爺爺，往沙窩方向開過去。
我姥爺的村子在公路旁邊，鬼子們在村口靠近公路的地方修了炮樓。我姥姥說，有一次她看到鬼子們抓了一個人。鬼子們把這個人的雙腳捆起來，頭向下倒吊進井裏麵。等到這個人快淹死了，鬼子們把他拉起來，用大皮靴在他的肚子上踩，讓他把水吐出來，然後再把這個人倒吊進井裏。鬼子們一直這樣折騰這個人到死。這樣搞到這口井也不能用了。
麵對這樣凶殘野蠻的侵略者，我的祖輩們並沒有屈服。我們的鄰縣南宮縣就是一個著名的抗日根據地。八路軍在巨鹿縣活動也很頻繁。我的姥爺因為認得幾個字，就做了兩麵村長，白天應付日本人，晚上給八路軍工作。現在想一想，覺得我姥爺的膽子也夠大的，要知道如果鬼子們發現我姥爺給八路軍工作，那就是死路一條哇！同時也能看出來鬼子們是很不得人心的。村裏的街坊鄰居就沒有給鬼子告密的。
我奶奶說，八路軍白天躲在村外，到了晚上就進村，一邊敲各家的門，一邊說：“老鄉，我們是八路軍，是打鬼子的軍隊。”於是夜裏就成了八路軍的天下。我的親戚裏麵就好幾位參加了八路軍或者遊擊隊。我爺爺輩的一個親戚在攻打一個炮樓的時候頭部中彈犧牲了，他家到了八十年代初還享受烈屬待遇。我奶奶的弟弟參加了八路軍，後來九死一生度過了戰爭年代，作為南下幹部在湖北襄樊安了家。
有一次，一個八路軍的幹部要從孫河鎮去廣宗縣聯係工作，但是鬼子們在孫河鎮附近修了許多封鎖溝，要去廣宗縣就一定要過鬼子把守的炮樓據點。這個八路帶著二十響匣子炮和許多其它的東西，硬闖是不行的。這個八路和我爺爺他們一合計，決定假裝迎娶媳婦把這個八路送過炮樓。
說幹就幹。幾個鄉親們找來了一輛驢車，在上麵裝了一個花蓬，前後用花布一蓋，就成了迎親的花車。八路也沒有費事化妝，直接帶著東西坐在了花蓬裏，匣子炮就頂上了火，打開了機頭。按我爺爺的話說就是：“匣子大張嘴！”過據點的時候，隻要鬼子一掀花布簾子，八路和鄉親們就準備來個魚死網破。我爺爺就是車把式。
快到炮樓的時候，兩個能說會道的鄉親先去據點通告鬼子：“太君，我們是送新媳婦的，過一會兒花車來了請多行方便。”不一會兒我爺爺趕著花車和另外兩個鄉親就來了。炮樓裏的鬼子們一看，嘻嘻哈哈都出來，伸手就要掀簾子看新媳婦。
簾子後麵就是端著張嘴匣子的八路，讓鬼子掀了簾子還了得？那就沒有我在這裏瞎侃的事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爺爺平靜地一搏鬼子的手，說：“太君，新媳婦怕羞，您就高抬貴手吧！”後麵跟著的兩個鄉親馬上端出來事先準備好的燒雞和酒，一把拉過來鬼子：“太君，同喜同喜。來吃雞喝酒！吃雞喝酒！”
趁著鬼子們看著燒雞一愣神的功夫，我爺爺趕著驢車就過了卡子。兩個鄉親在據點纏住鬼子，我爺爺和另外兩個鄉親把八路幹部送到了廣宗縣的董裏集。八路幹部為了表示對我爺爺他們拚死相送的感激，在集上買了一斤點心送給了他們。
每一次想到我爺爺他們的這次經曆，我都為他們的那份鎮定而驚歎。想想看，隻要有一個鄉親表現出來一點驚慌，隻要一個鬼子手快掀開了簾子，那八路和我爺爺他們就交待在那裏了！可是我爺爺他們就是這麽從容的應付過去了！網上有文章讚歎誌願軍化妝突襲隊在美軍前麵的鎮定自如，我看我爺爺他們更厲害，畢竟他們不是訓練有素的戰士，畢竟他們是不識字的農民。
同時也驚歎燒雞居然對鬼子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題外幾句話。一直到現在，河北農村裏還有許多不識字的人。但是不識字不等於愚蠢。我認識的許多鄉親，精明得很，隻是小的時候沒有機會讀書就是了。
在《鬼子來了！》裏麵有一個情節，鬼子在明知道自己就要投降了的情況下，還是屠殺了一村子的人。這樣的事就發生在我姥爺家的宋莊。在河北大平原上，宋莊的炮樓就算是高層建築了。宋莊不大，河北的民房又基本上都是平房，所以從炮樓上可以看到宋莊所有的人家。在鬼子撤退以前，鬼子們在炮樓上架了機槍，對全村進行了全麵掃射。打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姥姥說，她當時抱著我大舅，躲在窗戶根下麵，子彈就從窗戶口嗖嗖地飛進來。我姥姥說她覺得就要交待在那裏了。
現在我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都過世十幾年了。他們的時代也過去了。
將來中日會不會再開戰？我看不會。日本這個國家已經被閹割了。日本麵臨的是老年社會，即使想打仗也湊不出足夠的兵員了。我能夠在日本錄像店裏租到《鬼子來了！》就說明日本社會已經很開明了。
曆史總是不能忘記的，但曆史是要發展的，不管以前有多少事，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再想想，我爺爺他們真是用自己的命來護著八路啊！我奶奶多次說起過這個事，每次都說：“可把俺嚇得不輕！”
我外公在台兒莊還真捉住一個日本兵，他們全是通過“比劃”和“刺刀”最後逼他投降的。
But with some twists, history will replay. Hopefully new heroes won't disappo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