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詩章:告別
(1992年3月)
燁說:
臨走之前這段時間事情太多,
沒有跟你好好聊聊。
生活上的事情大致都交代了,
相信你能獨立過招。
開車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盡早地去考一個駕駛執照。
做春卷要喊上朋友幫忙,
沒有好天氣就幹脆睡個懶覺。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木耳,
我給兒子的關愛太少太少。
不是我不願給兒子更多的關愛,
實在是怕他從中幹擾。
毛利太太曾慎重地對我說過,
在他和木耳之間我隻能挑選一個。
但我兩個都不能舍棄,
這是我最基本的為人之道。
小木耳麻煩你經常去看看,
有時間帶他到外麵走走跑跑。
他是一個非常懂事的孩子,
在毛利人家裏從來不會哭鬧。
他知道我是愛他的,
他也知道我不會把他忘掉。
他太小還沒有時間的概念,
請告訴他時間在一天天減少。
小木耳呀,
媽媽要走了,
這一走有好久好久,
久得讓你覺得總也等不到。
英兒阿姨會常去看你,
她會和你玩,和你躲貓貓。
你看到她來了,
要記得唱支歌,
用幼兒園的新鮮事逗她笑一笑。
我會及時把錢打到賬戶上,
保證你在島上的一切日常開銷。
汽車該修就得送去修,
安全的問題最為重要。
家裏的設備若出了故障,
電話叫人來修應該是隨叫隨到。
我一到柏林就會給你寫信,
有什麽變化會向你及時通報。
至於你自己將來的出路,
你有足夠的時間好好思考。
你可以認真地做好選擇,
不管遺留下什麽問題我都會處理好。
你在島上已度過了20個月的時間,
有多少樂趣有多少辛酸你都知曉。
你如果選擇留下我不會有意見,
可以把三人世界維持到老。
你如果選擇離開我也不會阻攔,
我會祝願你一步一個台階越走越高。
去年你想走是我把你留下,
感謝你為他消除了不少煩惱。
他這個人你現在應有所了解,
他是整年整月的分不清是晚是早。
他是一個長不大的頑童,
一進入夢中就不聞啼鳥。
他總是在陽光下做著美夢,
總感到在沙漠裏還能洗澡。
他總是坐在井中看著天空,
總覺得世界就隻有井口那般大小。
我相信你已經盡了你的能力,
你確實已經為他付出了不少。
我打心底裏向你表示感激,
更謝謝你成功地勸說他到德國去走這一遭。
城說:
昨晚我靜靜地看了你一晚,
默默地在心上為你畫像。
你那濃濃的眉頭,
長長的睫毛,
清秀的鼻子,
殷紅的嘴唇,
還有那仙女般的臉蛋,
再一次刻印在了我的心房。
再一次聞聞你的體香,
再一次摸摸你的乳房,
再一次舔舔你的耳垂,
再一次揉揉你的眼眶,
再一次撫撫你的肌膚,
再一次親親你的腮幫。
說不畢的話語,
訴不盡的衷腸,
剪不斷的悲情,
理不順的沮喪。
還不清的情債,
道不完的憂傷。
整夜裏昏昏沉沉,
整夜裏淒淒惶惶,
整夜裏渾渾噩噩,
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
輪渡碼頭依然熙熙攘攘,
人來人去依然同往常一樣,
海浪依然悠閑地撞擊著海岸,
全然無視我心中別離的憂傷。
說別離,就真的要別離,
輪渡靠岸的汽笛已經拉響。
我的心已經被汽笛撕裂,
雙腿麻木地走向檢票窗。
再回頭想向你招一招手,
你的車卻已駛上了山崗。
我那一半心已經跟著你去了,
另一半扶著我走進船艙。
你沒等輪渡啟航就離開了渡口,
是不是不忍心看我心碎時的模樣?
你連“一路順風”的話都沒有說,
是不是怕說出來會讓我斷腸?
海水啊,你是飽含氯化鈉的水,
你稀釋不了我眼淚中的惆悵。
海風啊,你太潮太濕,
你趕不走我心中的淒涼。
海浪啊,我請你好好拍幾張照片,
請記錄下我此時呆滯的目光。
海岸啊,我請你見證,
我正被劫持,且無力反抗。
島上的綠草,青枝,還有飛鳥,
看上去怎麽就如枯藤老樹昏鴉一般?
島上的大路,春風,還有汽車,
看來看去恰似古道西風瘦馬一樣。
駛向奧克蘭的 “快貓”輪渡,
像是80年前的泰坦尼克。
冉冉上升的紅日,
像是漸漸西沉的夕陽。
尊敬的馬致遠先生啊,
請務必幫一幫忙。
請將我此時的心情,
再寫成散曲一章。
尊敬的李清照女士啊,
也請務必幫一幫忙。
再譜寫一首聲聲慢,
為我哭訴衷腸。
突然一聲汽笛響,
宣告我戰略轉移去遠方。
沒有人緊緊拉著我的手,
沒有人問我何時能回故鄉。
情不願啊心不甘,
又是一聲汽笛響。
心一驚來肉一跳,
雙目模糊淚汪汪。
英說:
獨自離開了輪渡碼頭,
眼淚止不住滾了下來。
二十個月的夢幻生活,
終於被淒涼的現實所取代。
沒有了她的忙碌,
沒有了他的刁乖,
冷冷清清的紫紅破樓,
顯得一片頹衰。
他突擊建成的浴室,
寄托了許多期待。
為了我冬天取暖,
他準備了足夠的木柴。
就生活條件來說,
確實得到了改善。
可是這可怕的孤獨,
我如何能夠忍耐?
我願意在這裏繼續呆下去嗎?
我大聲地問著自己。
不,我必須尋找另外的出路,
做好逃離出去的安排。
他不可能將她拋棄,
而我又不能永遠當小三。
要解決這個矛盾,
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
我還沒想好該到哪裏去,
也許應該首先進城去掙點外塊。
沒有錢的日子真是過怕了,
連豆腐都成了富貴的菜。
等我到城裏找到了工作,
我一定要在餐館裏好好吃幾個品牌。
雖然孤獨很有些難受,
但沒有人約束也挺自由自在。
我不免想起北京的那個劉了,
稀疏的頭發光光的腦袋。
劉的閱曆極其豐富,
處理事情是又好又快。
我要是征求劉的意見,
也許能獲得一些驚喜的意外。
我將我的第一次獻給了劉,
劉不應該把我的事情置之度外。
也許不一定要去找劉,
這約翰老頭也值得信賴。
我每周都在他那裏學英語,
老頭和我也很談得來。
老頭肯定能給我一些指點,
甚至能為我找到更合適的買賣。
他對周圍的事情都非常熟悉,
比北京的劉更能判斷好壞。
想到這便有了少許的信心,
也趕跑了心中部分的悲哀。
不過一切都還沒有那麽著急,
還是先來打掃打掃這三尺書齋。
所有的東西都重新理一理,
所有的家具都重新擺一擺,
所有的地方都重新洗一洗,
讓簡陋的房子也放一放光彩。
畫外音:
踏碎了和諧的海浪,
擊碎了和諧的海空。
飛機衝破了和諧的雲天,
將夫妻倆送入了不和諧的迷蒙。
遺下了不盡的思念,
忍受著離別的楚痛。
他為情婦流淚,
她為小兒心疼。
為著那幾萬馬克,
夫妻倆離鄉背井。
本來這純屬正常,
誰不為錢財心動?
但這一家卻異常脆弱,
脆弱得如嬌貴的花瓶。
掙到了錢不是什麽好事,
反而導致了危機重重。
那女兒國本來就沒有根基,
就像春天水田裏的浮萍,
隻能承受暖暖的和陽,
隻能承受習習的春風。
受不了熱,
也受不了冷,
經不起考驗,
更經不起折騰。
那女兒國的出現,
隻是像春雨後的一種蘑菇。
看上去十分鮮亮,
但注定隻有很短的壽命。
沒必要為它把草除。
沒必要為它把土鬆,
想為它澆水施肥,
完全是做無用功。
那女兒國的生活,
就是一部科幻電影。
但所有的角色都要吃飯穿衣,
這故事就沒辦法完整。
那呆子做導演還沒有及格,
如何能將電影拍出水平?
而且演員都不說真話,
說的假話隻是讓他瞎高興。
童話般的女兒國電影,
爛尾片的命運早已經注定。
可那呆子被動地參演的悲劇,
卻一幕一幕地正在成形。
演員是同樣的一套人馬,
道具是同樣的道具,
隻是導演是他的老婆,
有比他高得多的水平。
拍電影需要經費,
貸款也找不到投資人。
而從德國掙來的馬克,
正好能讓悲劇完成。
演員們演女兒國不盡力,
但演悲劇卻全心全意。
眾演員八仙過海,
正在努力為悲劇發展劇情。
嗚呼哉!
送別情夫兮,上征程,
此時無聲兮,勝有聲。
半尺鬼胎兮,孕腹中,
王國城堡兮,現裂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