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9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消息,中國申報的《南京大屠殺檔案》被正式列入《世界記憶名錄》。自此,日軍在南京所製造的大屠殺慘案將被當作最珍貴的曆史記憶,得到依法保護,世界各國人民也將進一步了解和認識日本軍國主義的侵華罪行。值得強調的是,日本方麵一向有掩蓋並否定戰爭罪行的傳統,其對待南京大屠殺是如此,對待甲午戰爭時期的旅順大屠殺亦如此。
外媒引爆的大屠殺
1894年11月21日,日軍攻入旅順後製造了一場血腥的大屠殺,在短短四五天內,兩萬多國人被殘殺。遺憾的是,一些外國媒體雖然很快報道了日軍攻占旅順的消息,但對大屠殺事件反應普遍很慢。11月26日,英國《泰晤士報》在其報道中簡單提及:
“旅順被攻占後……據報告發生了大屠殺。”
這是最先提及這一事件的報道。三天後,該報再次刊登了一封電文,其中稱“雙方均有暴行的報道得到證實”。
1894年11月26日《泰晤士報》關於旅順被日軍占領的報道
1894年11月29日《泰晤士報》關於旅順慘遭日軍屠城的報道,此篇報道為駐地記者的筆記,記載的是11月26日的見聞,實際上直到29日才刊登出來
也就在這天,紐約《世界報》也報道了這一事件,其中稱:
“中國逃亡的難民說,日本人洗劫了旅順,槍殺了無論老幼所有的人,劫掠和殘殺長達三天。他們聲稱,死者被野蠻地殘害,手、鼻子和耳朵被割掉。人們沒有進行任何抵抗,但日本兵長達數日四處搜尋,殺害他們所能找到的所有中國人。難民說,旅順街道和港口到處都是屍體。”
但直到這時,旅順屠殺事件仍未引起世界輿論的關注,西方媒體和民眾仍認為這一事件隻是未經證實的傳聞。
12月3日,英國《泰晤士報》發表了戰地記者科文所親眼目睹的報道,其中明確表示,在旅順被攻陷後的四天裏,“我看到城內並無任何抵抗,但日本兵洗劫了整個城市,屠殺了市內幾乎所有的人”。緊隨科文之後,12月12日紐約《世界報》頭版發表了一篇名為《日軍大屠殺》的詳細報道,該報戰地記者克裏爾曼以親曆者的身份講述了屠殺的慘狀:
“日軍於11月21日進入旅順,殘酷地屠殺了幾乎全部居民。無自衛能力和赤手空拳的居民在其家中被屠殺,他們的軀體被殘害之狀無法形容。這種肆無忌憚的凶殺持續了3天。……外國記者為這種場麵所驚駭,集體離開了(日本)軍隊。”
報道出來後,各國媒體紛紛轉載,“旅順大屠殺”立刻成為世界輿論的焦點。直到這時,日本方麵才感到緊張,不過他們並非是因為屠殺本身而緊張,而是因為《世界報》在評論中提出,旅順大屠殺“是日本文明的最大汙點,日本人在這一事件中重回到了野蠻。把暴行看作事出有因的一切借口都是虛偽的,文明世界將會被屠殺詳情震驚”。12月13日,《世界報》還特別提出,在日本澄清其野蠻行為之前,美國參議院不會批準與日本的新條約。
陸奧宗光,日本政治家、外交家。他是近代中日關係史上關鍵性的人物之一,利用朝鮮東學黨起義之機,施展“狡獪”的外交手段,發動了中日甲午戰爭。始終主張對華強硬路線,參與了甲午中日戰爭後的《馬關條約》及三國幹涉還遼的處理
12月14日,日本駐美公使栗野慎一郎向日本外務大臣陸奧宗光報告,稱“《世界報》開始以極強烈的措詞攻擊我們”。次日,美國駐日公使譚恩拜訪陸奧宗光,對旅順屠殺事件表示遺憾,稱日本政府如不采取一定善後措施的話,“迄今日本所獲之名譽,必盡消失”。在此壓力下,日本方麵才覺得情況有些不妙,陸奧宗光向總理大臣伊藤博文請示如何善後,後者於當晚發下指示:
“旅順口之事,其後雖與大本營磋商,但究竟問罪一事,頗多危險,亦非上策。似乎置之不理、完全采取辯護手段外,別無良策。”
在此基調下,日本方麵決定對屠殺一事不予理睬、死不認賬,而為應對之後的輿論風潮,日方更是百般狡辯並采取收買輿論的下作手段,由此上演了一幕幕的醜劇。
銀彈策略:國內管製,國外收買
為了掩蓋罪行,日本方麵迅速采取應對措施,向《泰晤士報》和《世界報》兩報發去聲明,其中狡辯稱:
旅順並未發生屠殺事件,因為日軍所殺都是士兵而非平民。
對此,《世界報》並不認同,在日本聲明之後繼續深度報道,並直接以《日本坦白》為題撰文加以揭露與評論。12月20日,《世界報》更是以頭版、次版整整兩個版麵的位置刊登了克裏爾曼的重磅報道《旅順大屠殺》,這篇長篇通訊以親身經曆和準確的數據向世界展示了日軍攻陷旅順後的種種暴行,國際輿論一時為之沸騰!
1894年12月20日,美國紐約《世界報》頭版刊登記者克裏爾曼撰寫的長篇通訊,揭露日軍製造旅順大屠殺罪行在克裏爾曼的記述下,“日本軍如潮水般湧入旅順,殺盡所見到的一切,我看見跪在地上向士兵乞求慈悲的男人,被刺刀捅穿在地,然後用刀割去首級。……在我的腳下,有一所掛著紅十字旗的醫院,日本兵向從醫院門口出來的不拿武器的人們開槍。戴著皮帽老人跪在地上,士兵向他開槍時,他用手捂住臉。第二天,當我看見他的屍體時,已被亂刀砍碎,幾乎無法辨認。日本兵闖進家家戶戶進行搶掠,在海邊,他們發現滿載逃難人的帆船,一小隊士兵排在碼頭邊上開槍射擊,直到船上男女老幼全部被打死為止……”
在無法直視的暴行和慘劇麵前,見慣了戰火與死亡的克裏爾曼也忍不住痛斥:
日本“表麵上詩情畫意,本質上卻野蠻殘忍”;“文明隻是一件外衣”,“野蠻支配著整個國家”;“旅順‘血宴’(原文為Banquet of Blood)隻是野蠻欲望從睡眠中喚醒了”;“沒有一個文明民族能夠做出我在旅順所看到的這樣的暴行!”
克裏爾曼之後,一些有良知的外媒記者也相繼加入了揭發旅順大屠殺真相的報道中。1895年1月7日,倫敦《旗幟報》記者維利爾斯發表了長篇通訊《旅順陷落》,其中一個子標題即“屠殺市民”。1月8日,科文也在《泰晤士報》上發表了《旅順陷落後的暴行》一文,其中稱:他乘船離開旅順後,才慶幸自己“從瘋狂漫延開來的、令人難以置信的殘暴殺戮中活著逃了出來”,“最後聽到的都是槍殺聲、大肆殺戮之聲,一直持續到大戰役結束之後的第五天”。
內田康哉,日本外交官和政治家。
內田康哉,日本外交官和政治家。1901年任駐華公使,日俄戰爭前後負責外交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製造種種借口為日軍侵占山東創造條件。九一八事變時,任滿鐵總裁。1932年任日本外相,推行了“承認偽滿洲國”和“退出國際聯盟”的“焦土外交”
日方的銀彈策略確實很有效,當時英國的中央通訊社和路透社即先後被日本駐英臨時代理公使內田康哉用“豐厚的報酬”收買。在金錢的驅使下,每當有不利於日本的報道出現時,這兩家新聞機構通常立即給予反宣傳,如路透社壓下了該社記者從上海發來的揭露旅順“野蠻殘害”的電稿,而中央通訊社則幹脆閉上眼睛,鸚鵡學舌般成了日本方麵的傳聲筒。類似的被收買者,還有《華盛頓郵報》《日本郵報》(外國人在日所辦媒體)等。在賄賂《華盛頓郵報》的鬧劇中,雙方進行了激烈的討價還價,報社要價6000美元,日方還價1500美元,最後以1000日元匯票成交。由於錢花得太多,內田康哉不得不向陸奧宗光告急:
“你能否批準我要求的款子,以開始從事報界行動,我已沒有錢可用了!”
百般狡辯、隻為掩蓋罪行
眼見真相無法掩蓋,日方隨後又開始了各種狡辯。當時日本大本營提出的辯解理由有兩點:一是日軍進入市街正是黃昏時分,對清兵與一般居民難以區分,而且清兵脫掉軍服後或抵抗或躲入居民家中,故殺人稍多實難避免;二是隻承認殺害俘虜而堅決回避屠戮平民的行為,而殺俘虜是因為被俘清兵不肯服從,不得已而采取的懲戒手段。
隨著屠殺報道的不斷深入,日方隨後又倒打一耙,說之所以會發生屠戮事件,責任主要在清兵,因為“中萬(德次)中尉等11人戰死,當時發生了清兵淩辱日軍屍體事件,對我軍死者削鼻、挖眼和破腹,造成全軍大怒的氛圍。據說打進旅順以後發現了中萬中尉的首級”,“對淩辱的報複情緒導致了旅順屠殺”。
那麽,事實是否真是如此呢?日方所說的“清軍辱屍”事件發生在旅順被攻占前的土城子之戰,但後者隻是一場小仗,不足以引發大規模的屠殺事件。而且,中萬德次戰死後,其手下軍士“恐中尉首級落入敵軍手中,揮淚割下,帶回部隊,順利假葬”。所以,攻入旅順後發現中萬中尉首級而引發憤怒情緒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
日本人關於進攻旅順的漫畫
甲午戰爭中,清軍已下達“不準割取首級,割首級者不賞”的命令,但由於各種因素,清軍士兵中仍有人不顧軍規割下了除中萬德次中尉以外的11顆日兵首級。這種做法當然是極不文明的,但考慮到“梟首”是古代戰爭沿襲下來的野蠻習俗,近代因承也不令人過於吃驚。至於日方說的“辱屍”,即對敵屍“削鼻、挖眼和破腹”,其真實性也值得懷疑,邏輯極簡單:若是首級被割去,日兵如何能看到“削鼻、挖眼”情形?還有“破腹”,日兵戰敗後,一向有切腹自盡的傳統;再者,曝屍荒野,“被野狗啃齧”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可見,由此咬定清兵“辱屍”而引發報複的說法,顯然是沒有說服力的。
山地元治,日本陸軍中將。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時任第一師團長,率部於遼東半島花園口登陸,同年11月先後攻占金州城、大連灣、旅順。縱兵虐殺四日,殘害旅順市區無辜平民2萬多人,製造了駭人聽聞的旅順口大屠殺慘案
事實的真相是,“淩辱屍體”事件完全是日本軍方一手渲染起來的,而始作俑者並非他人,正是率軍攻占旅順的第一師團長山地元治。據記載,土城子之戰的次日,山地元治看到前仗陣亡的士兵屍體後,即大聲叫道:“噫!清兵慘烈何以至此?自今而後,再遇清兵,一人勿許生還!”由此,第一師團所屬軍官給日兵下達命令:
“見到敵兵,一個不留!”
隨同山地元治進入旅順的日本間諜向野堅一即在日記中坦言:山地元治下達了“除婦女老幼全部消滅掉的命令,因此旅順實在是慘而又慘,造成了旅順港內恰似血流成河之感”。此外,向野堅一還記述稱:某次日兵闖入民家殺害平民,“鮮血四濺,溢於庭院”,山地元治看見後非但不加以製止,反倒囑咐其“不要對外講”。
大山岩,日本陸軍大將,日本陸軍的創建者之一。中日甲午戰爭的日軍第二軍司令長官,日俄戰爭期間的日本滿洲軍總司令。
事實證明,在進攻旅順之前,日軍已下定決心“不留俘虜”,而這一戰法早在平壤之戰時即已實行。在旅順時,日本第二軍司令長官大山岩的國際法顧問有賀長雄曾當著西方記者的麵承認:
“我們在平壤抓了幾百名俘虜,可是我們發現要養活和看護他們,既費錢又麻煩。實際上,我們在這裏一個俘虜也不抓。”
如果說山地元治是旅順大屠殺策劃者的話,其所屬第一旅團長乃木希典及第二旅團長西寬二郎則是屠殺令的積極執行者。往上推的話,日本第二軍司令長官大山岩同樣是旅順大屠殺的元凶之一。旅順被攻陷後,大山岩在閱兵場主持祝捷會,當軍樂隊奏起《君之代》時,外麵殺戮平民的槍聲仍不絕於耳。據克裏爾曼的記載,大山岩非但對此無動於衷,反與諸將校“在奏樂聲與槍彈聲的錯雜中頻頻碰杯,並微笑地蹬著方步”。
戰場、輿論與外交的全麵勝利
不可否認,日本在甲午戰爭期間對輿論的操控取得了極大成功,通過西方媒體,日軍被塑造成了所謂的“文明進步之師”形象。戰後不久,布萊克伍德的《愛丁堡雜誌》中的一篇文章即對此作了很好的總結:
“日本人從戰爭開始就希望抓住歐洲媒體來展示自己,在這方麵,他們就像在戰場上那樣憑借其令人欽佩的遠見和組織而取得了成功。他們宣揚自己從事的是一場討伐黑暗和野蠻的戰爭,正在傳播光明——他們被基督教國家照亮的那種光明,這樣他們首先消除了非議。在這種第一印象消失之前,他們又以軍事勝利塑造了一個新印象。”
反觀當時的中國,除了租界的零星小報,新聞媒體幾乎沒有發聲,因此不但戰場失利,輿論場上也是一敗塗地。1895年12月3日,北洋大臣李鴻章在奏折中報告:
“倭自二十四日赴旅後,殺傷兵民甚多。……二十六日又搜山,後麵長牆以內及水師營,大加殺戮。牆外各村莊,如有軍衣軍器者皆殺。逃跑者殺。”
兩日後,李鴻章又奏報稱:
“據從旅順後城逃出的張萬祥稱:賊馬步實有萬餘人,商民被殺甚多。”
此時距大屠殺已有十餘天,而清廷一方的信息仍舊混沌不清。
另一方麵,在日本各種手段的作用下,西方媒體對大屠殺的譴責也未能持續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血光淡去,國際社會也日漸淡忘了這個血淋淋的曆史事件。1895年3月,日本與美國簽訂《日美改正條約案》,這也意味著美國繼英國之後承認了日本是“文明國家”的一員。在戰場上、輿論上和外交上,日本取得了全麵的勝利。
日本《浮世繪》裏關於旅順一戰的圖畫
但是,世界自有公道,日方炮製的“殺人者有理、被殺者該殺”的強盜邏輯和顛倒歪曲事實的醜劇終將被世人所看穿。當年,《世界報》就直斥日本是“披著文明的外衣,實際是長著野蠻筋骨的怪獸”;英國牛津大學法學教授艾倫特也在《清日戰爭中的國際法》一文中譴責說:
“旅順虐殺行徑暴露了日本人野蠻本性的真麵目。如此自詡‘文明國’的日本人,仍需一個世紀以上的文明進化。”
沒有道德與信義的“強者生存”邏輯最終會破產,正如魯絲·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說的,日本在為其戰爭的“正義性”辯護時,其踐踏了“自己要生存,也要讓別人生存”的基本準則。日本近代百年的不斷擴張,如果隻是給本國與他國民眾帶來巨大傷害,那強大的意義又何在?二戰爆發後,日本軍國主義耗盡了所有的資源,最終轟然崩塌,無可挽回地走向了敗亡。這正是這種強盜邏輯的最終宿命。
日本人所繪的被占領的旅順街市一角
從旅順大屠殺到南京大屠殺,日本的殘暴罪行已釘在了人類曆史的恥辱柱上,任何試圖抹殺、掩蓋、歪曲這段曆史的做法都是對國際正義和人類良知的公然挑戰。要知道,今日之中國已非昨日之國,中國正不斷地增強綜合國力和國防能力,任何軍國主義的鼓吹者都難逃失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