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媒體的多樣化,使人感到時間不夠用,想學習的東西到處都是,想欣賞的東西也太多,每每想起這樣的狀況,自然而然就隻能安慰自己,慢慢熬,等孩子們長大以後出門就好了,就可以有更多的業餘時間挖掘,培養和維護自己的愛好。
然後歲月像一把殺豬刀,沒有幾年的功夫,體力不如以前,明顯的變化是視力下降,眼花了還不算,感覺眼睛經常幹澀,視野裏總有幾個黑線團在挪動,一會兒是一個圈,一會兒是一條小蟲兒,一會兒又成了帶爪的蜘蛛,上下左右轉圈地爬,開始是一隻眼睛裏有,過了一年另外一隻眼裏也爬起了蜘蛛。最令人吃驚的一次是在去年入冬時一個晚上,去昏暗的洗衣房幹活,突然在右眼角處閃過一條一條金色光線,本以為是錯覺,趕緊閉目休息一下,過後還是一條條金光閃爍而過,於是打開一下穀歌搜索,才知道如果這種類似情況加上視力模糊應該馬上看眼科急診,嚴重後果會導致視網膜病變脫落而失明。第二天早上八點趕緊去看家庭醫生,緊接著被推薦到醫院眼科,巧的是正好有空位可以10點半看急診,去了醫院後被滴了括瞳孔的藥水,經過檢查後眼科醫生說沒有什麽嚴重眼病,這是身體以及眼睛正常的老化過程。心中的一塊石頭落地,放鬆一下後又感到一種無奈的悲哀,沒有想到從年輕到中年再過來,身體變化是這樣子莫測,如果母親在身邊或者還在人世,起碼可以從她的經曆了解一些人生變老的細節。
我們這一代人出國早, 江河湖海,披荊斬棘,闖蕩天涯,也學了,也做了,身心疲憊,真不想再經曆風雨了,隻想在溫暖明媚的陽光下,聽著喜歡的音樂,伺弄幾盆花卉,戴上老花鏡讀些年輕時就久慕的書。
一想到聽音樂,還得說起70年代的收音機。記憶中第一個收音機是木頭盒子,褐色的,前麵的喇叭被發黃的布料遮著,小時候納悶那東西裏麵怎麽出聲音呢?然後轉一個按鈕即調那條細棍,就可聽到不同內容的聲音。後來父親買了一個很大的帶2套短波的半導體收音機,非常有名的上海的牌子,好像用了父親半個月的工資。記不得是七幾年,遼寧廣播電台開始有評書播放,中央電台則經常播放相聲,廣播劇場,在固定時間段還播放十五到二十分鍾的音樂節目。
現在想起來,是收音機的節目給予了我很多文化啟蒙。那時每天放學回家吃中午飯,父親會按時打開收音機,我們一起聽劉蘭芳的評書,嶽飛傳,水滸傳,三國演義,西遊記,後來還有王剛,他好像是個演員,但是他講故事非常吸引人,喜歡他的"夜幕下的哈爾濱","牛邙"等故事,那幾年幾乎天天不斷地聽,每到"且說下回分解",就感覺不過癮,從評書裏了解到了一點中國曆史名著,這在四人幫打到前是不可能的事,除四舊把古典文學打入冷宮,人人無書可看。
那時候也熱衷聽相聲,就喜歡候寶林,馬三立的老相聲,講的是老北京老天津的事兒,還記得一段相聲說他騎個破自行車,"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我笑到肚子疼。經曆過十年樣板戲的單調歌功題材,白衣藍褲黑鞋的素裝時代,定量分配米麵油鹽醬醋肉蛋魚豆糖的貧瘠,這樣的自行車是稀奇貨,誰會笑得起來呢?因為那十年根本不存在笑料,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買起自行車,人人都在為能吃上一口白米飯,一個月半斤肉而活著,什麽事值得做成節目播放讓吃不飽的人一笑呢?
中央廣播電台的周末廣播劇場節目最讓我刻骨銘心,莎翁的"王子複仇記",艾米莉?脖朗特的"呼嘯山莊", 夏洛特.脖朗特的"簡愛",大仲馬的"悲慘世界",還有電影"葉賽尼亞","永不消失的電波","蝴蝶夢","紅與黑"... 算是補償了一部分十年裏無法接觸的世界文學作品。當時被那些譯製片的播音員說話的聲音迷住了,他們在發音那些角色的名字時絲毫不會用中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而是用外文的拚法直接道來所有電影裏角色的名字,我覺得那些名字發出的聲音特別美倫美俏,悄悄地跟著重複,後來學英語節目開始播放了,才明白了譯製片裏播音員讀的名字就是外語的直接發音,於是我就跟著廣播節目學外語。
那台收音機有兩個短波段,放學後寫完作業就設法找喜歡的廣播台,就發現有莫斯科人民廣播電台中文節目,朝鮮人民廣播電台中文節目,日本NHK中文節目,台北廣播電台時有時無,最好玩兒的是有美國之音竟然教英語九百句,可是信號不穩定,有時雜音幹擾,必須調節一下按鈕,所以那個時候的我放學後一個人在家裏忙得不亦樂乎,如果是放寒假和暑假,就更是靠著收音機度過寒冷和酷暑的假期,短波節目驅使我少年時代的好奇心,增加了不少文化知識和經曆。
中央廣播電台曾經在每天的11點多鍾定點播放古典音樂節目,由於天天上學,不能總聽到這個節目,但是一旦放假,這是必不可少,不能錯過的重要的一刻優美動聽的音樂,莫紮特,貝多芬,柴科福斯基,門德爾鬆,巴赫,威爾第,普契尼,比賽特,德沃夏克,肖邦,約翰斯特勞斯...
小夜曲,小步舞曲,圓舞曲,弦樂,管弦樂,交響樂,歌劇,輕歌劇,芭蕾舞劇...我像一塊海綿,汲取著,吸收著,慢慢長大讀完初中。
後來考入省重點高中,每天和時間賽跑,讀書作業一大堆,可到了周末還是情仲於廣播節目。後來班上來了一些插班生,現在才明白,人家考不上,可以走後門開學後照樣進入重點學校,其中兩個女生家在音樂學院。陶任秀是個清秀的女孩,坐我旁邊,我們就成為了好朋友。放假的時候去她家玩,知道了她父母都是部隊轉業幹部,和音樂專業無關,她媽媽是聲樂係主任,非常慈祥的一位阿姨,陶任秀是領養的孩子,生母是她的姨,來自農村。陶任秀說話很輕,基本沒有東北口音,這可能與在音樂學院這類高等院校環境長大有關,她的眼睛睫毛又黑又長,經常看起來含情脈脈,班上一些男生總朝著她看,我與她同桌,個頭差不多高,都帶近視眼鏡,也順便招來一些男生的秋波,我很害羞,不敢看男生,下課間有時悄悄貓一眼,看看是誰看我,是誰看陶任秀,結果是給我送秋波的男生學習成績不好,整天油頭滑腦,因為他頭發梳理出小背頭,肯定抹了發油,看起來像電影裏的漢奸,穿著打扮也是筆直的褲線,戴著小毛圍巾,根本不是中學生的樣子,像個社會上的小流氓打扮。我越氣,他越頻頻看我,一直到畢業後才逐漸緩過來這種討厭一個人的心情。而鍾情於陶任秀的男生卻是一個響當當的男子漢大丈夫模樣的人,吳琳很高很壯,五官端正一張娃娃臉,就是腿有一點裏彎,但是很不明顯。他有著大大咧咧的性格,做廣播體操時十分賣力氣,好像拳頭使勁向上會舉過天,感覺他腿使勁地踢出會把綠膠鞋一同踢掉似的。他所有科目成績都屬於中上,但是最棒的是英語,無論是聽說寫,我和吳琳都是老師的最好學生,英語課上提問時,老師基本點名讓我和吳琳閱讀或者回答問題,我座位後麵的學習委員有時會冒出一句,"這英語,發音怎麽這麽好呢?"我一直隻喜歡學英語,其它科目越學越不感興趣。後來高中畢業後吳琳進了四川軍醫大學,我去學製藥,陶任秀沒有考上大學。
大學第一個暑假去看陶任秀,她沒有考理工文科,而是進了音樂學院的師範學院學習,那種科目就是給學院的子弟們開辦的學科,兩三年讀完後去幼稚師範學校當音樂老師,其實她的性格就決定了她適合做這種工作,我相信她是個很耐心很善良的老師。
令我不解的是她悄悄告訴我她那時已經有了男朋友,是個聲樂係的男高音學生,陶任秀讓我見到了她的男朋友,一個濃眉大眼的男生,和他說一些話後感覺我還是很靦腆,不好意思說什麽,突然間他扯起嗓子唱了一句"大海航行靠舵手",那個洪亮的聲音,震耳欲聾,嚇我一跳,也感覺心要跳出來了,同時也特別佩服他有這麽好的嗓子。他們倆在一起時,親親熱熱,我在旁邊有些多餘的不舒服感,但是那個陽光男孩就是和我見過的其他男孩子不一樣,他的眼神和舉止言談永遠是包含著友情和關懷,像個大哥哥,然而和陶任秀,則是一片柔情,難怪隻有20歲的陶任秀愛上了大3,4歲的他。可惜我記不得他的姓名了。
其實我記憶猶新的是寒假又去做客,我借了他們的一盤磁帶,因為近水樓台,陶任秀家裏藏有一些音樂磁帶,上大學時為了學英語,我已經擁有了一個磁帶式錄音放音機,在他倆新婚的房間裏,寫字台上有一盤歌劇"茶花女"全劇磁帶。我猶豫不決的樣子被好朋友看出來了,於是在那個寒假裏我第一次從頭到尾聽了人生第一個歌劇。茶花女最有名的是男女高音混唱的祝酒歌,我還沒接觸過其它的唱段,糊裏糊塗地聽了一遍後,還是最喜歡祝酒歌,但是舍不得馬上就還回磁帶,想著繼續聽廣播電台節目的古典音樂節目,總會有一天介紹茶花女其它的唱段,也確實等到了這一天,廣播劇場即播放了茶花女,後來還播放了"波希米亞人"的著名唱段:"冰涼的小手".再見到陶任秀兩口子時,還沒等問他是否能給我唱一段冰涼的小手,陶任秀已經讓我大吃一驚,22歲的她要做媽媽了! 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說什麽,在他們倆麵前我肯定又無趣又童真,毫無人生經驗,但是他們還是熱情邀我經常去做客,後來的假期裏又去看望陶任秀,抱她可愛的小女兒,小妞妞一雙眼睛像爸爸,睫毛像媽媽,又黑又長,小人兒就像個布娃娃嬌嫩如水,沒有紙尿布的年月,生個孩子總歸不易,房間裏麵掛滿了聯合國旗般的尿布,我不想打擾他們忙碌的生活,那一次好像是最後一次在他家做客。也是第二次還回茶花女的磁帶。
現在回憶起來,出國後一次都沒回去看他們,其實很想念他們,疫情前回國曾經在網上搜索到陶任秀的工作地址電話,但種種顧慮使我不敢輕易聯係她,將近40年沒有聯係了,她怎麽樣了,還在嗎?她一定做了奶奶或者外婆了。
80年代末出國後來到不是說英語的國家,很為難,懷念家鄉,懷念母語,於是又買個帶短波收音機,希望能聽到中央廣播電台,但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信號不好,還是斷斷續續,於是每次回國探親返程的行李箱裏少不了帶回的是音樂,兒歌,故事,電影錄像和磁帶; 後來自己買個照相機,攝像機拍孩子們, 每次回國給父母親看孫孫的國外生活,再後來買CD盤,DVD盤,設想人生如果沒有這些文化娛樂活動,無法想象做為一個人,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現在網絡信息如此發達,縱然天涯海角,人們都可以在手機屏幕上視頻聊天,有數不清的頻道接受各種文化的熏陶,享受人類曆史文明的作品,走近世界各大博物館,在家裏的屏幕上看各大劇院的實況演出,在地鐵上看體育比賽,用手機聽世界名著, 和我們當年出國時孤獨難熬的歲月比起來, 何止天壤之別,接受世界文化和文明的洗禮不就像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