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回國,天氣異常炎熱,每天一早上起來,此起彼伏的蟬聲,就已經在聲情並茂地渲染著透不過氣來的悶熱。被舊金山灣區的好天氣寵壞了的我,除了推不掉的同學聚會, 哪兒都不想去,每天就是在家裏陪媽媽。長夏無事,母女躺在一張床上閑聊。媽媽85歲了,身體不好,可頭腦清晰,喜歡給我講年輕時的人和事,印象最深的是蘭美姑姥和她的表哥的故事,還有就是蘭美姑姥的母親,我今天要講的極品老太太的故事。
這個極品老太太的容貌在我的印象中並不清晰,隻依稀記得是個精瘦的老女人。
她是我母親的本家姑奶奶,這個親戚關係按我的理解是她的女兒是我母親的姑姑,我稱為蘭美姑姥,我母親是蘭美的侄女。 同宗同族的,但應該沒有很直接的血緣關係。雖然蘭美姑姥比我母親大了一輩,但年齡卻差不多。 當時一起從旅順考進了大連的政府部門,母親去了海關,蘭美去了防疫站,所以蘭美與我母親是親戚又是同學,也算得上是閨密吧。
這個老姑奶奶發揚光大了我所有的, 從小學課本上和文學作品中形成的對於“地主婆”的形象刻畫: 尖酸,刻薄,自私,寡義。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說它周圍的人的壞話,包括自己的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倒是不分遠近親疏,一視同仁。說別人的壞話也就罷了,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居然用她的八卦,成功地將女兒青梅竹馬的愛人送進勞教所,導致蘭美姑姥的後半生淒苦無依。這是我下一次要講的故事。
這位老太太的母親過世時,她回鄰村奔喪,發喪時她躺在堂屋的門口,不讓棺材出門,原因是她母親有一床紅色的羊毛毯子不見了,她懷疑是她的嫂子私藏了,聲稱毯子不交出來,就別想讓棺材出門。 最後這一公案如何了結,眾說紛紜,但村裏的老人感歎說,多虧咱家沒有羊毛毯子,不然死了都不能入土為安。
那時我的姥爺在大連造船廠工作,那時的造船廠還是日本人的。跟他同宿舍的一個工友有一件和我姥爺一樣的白色對襟小褂,那時的衣服都是家裏的女人手工製作的的。 有一次老爺回旅順時,兩人穿錯了彼此的衣服,回家後是姥姥發現我姥爺穿了別人的衣服。 這件事成了村子裏的一個飯後茶餘無傷大雅的笑話,可到了她的嘴裏,便成了這樣的:北頭劉家老大怎麽會穿錯別人的衣服,她自己的老婆是左手針線他不知道嗎?那左手針線做出來的東西和右手針線能一樣嗎?我看了,他穿回來的那件白小褂的布可是又細又白…..
東北過去的風俗,正月裏是不掃地的,那你家地下有多少花生殼,瓜子皮便一目了然的展示著家境的優劣。 老姑奶奶去我媽家拜年,一進門就咂吧著嘴說: 地下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溜幹淨。看看俺家,地下掉下個龍都跌不死……,氣得我媽的三叔恨不能拿掃把把她轟出去。
旅順環海,每年到鰩子魚(大連人叫lao子魚,四聲,相信是鰩子魚的變音)應季的時候,再窮的人家也能吃上幾頓,因為這種魚美味而廉價,而老姑奶奶家的家境在村裏是數一數二的。 村裏有個關於他家吃魚的笑話,說是一直到最後鰩子魚快過季了,她家終於買了一條,隻見他家的夥計一擔接一擔的往家裏挑水,興高采烈的說是今天要做魚湯。一條魚做了滿滿一鍋的魚湯,每個人都說魚湯真鮮啊, 真鮮啊。 刷鍋時卻發現添水太多,魚被衝到了灶台後麵….., 故事好像脫胎於儒林外史,但村裏人都說是真的。
還有一次,我媽媽家要在晚上打苞米,也就是用一個木頭做的工具在場院上給玉米脫粒。 老姑奶奶家的一個小夥計和我媽家的一個小夥計是好友,年輕人喜歡熱鬧,說他晚上沒事要來幫忙。 於是第二天,老姑奶奶來我媽家要他的夥計幫忙的工錢……。
老姑奶奶年輕守寡,按說是一個令人同情的女人,可她說話待人刻薄尖酸,全村沒有一個人喜歡她。土改時劃成分,她自家的夥計帶頭揭她家的老底, 結果被劃成了地主。對自家人哪, 她同樣的小氣,吝嗇和薄情。她的精力和記憶力驚人,可以記得上次過節包餃子,她女兒,女婿每個人吃了幾個,剩了多少,而第二頓又少了多少; 籃子裏的雞蛋它可以立馬報出哪天得了幾個,哪天吃了幾個,筐中現有幾個,兒媳們休想搞鬼。 後來她的兩個兒子兒媳都不要她,還是被她害苦了的的蘭美姑姥奉養她到死。
第一個故事就草草講完了。第二個故事裏老姑奶奶會有更加匪夷所思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