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波病了
柳葉嗎?我是素顏。二十年了,這是我出國以來第一次接到素顏的電話。
我激動地連連叫道:素顏!素顏!真的是你嗎?你這家夥躲貓貓式的躲了我二十年了,今天怎麽找到我的?
什麽?是你出國後就躲著我們好吧,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怎麽也找不到你。我這還是問了你媽媽,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素顏委屈地分辯道。
確實這二十多年我們的變遷太大了。素顏結婚後不久就隨王俊凱去了深圳發展,頻濤後來就移民去了葡萄牙,他們的爸爸媽媽退休後就跟頻濤一起定居在葡萄牙。而我也隨丈夫留在了美國。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時間這東西還真是溜得飛快,悄無聲息地就從我們身邊溜走了。要不為什麽總是感歎;日月如梭呢!然後,歲月雖無情,但我們的寶貴友情卻是無價的,無論何時、何地、多久、多長,隻要想起來心就會濕潤,昔日的點點滴滴如小溪流水潺潺的就會湧流在心田。
柳葉,頻波生病了,是骨癌晚期,他想見你,你能來看看他嗎?電話那頭傳來素顏的哭聲……
我一時驚呆了,不願聽到這個消息是真的。我甚至覺得我又在做白日夢,這不是真的素顏的聲音,是我在做夢,是夢裏的素顏。我放下素顏的電話,呆呆的坐著,始終不相信剛才素顏真的打了電話給我。
我按照素顏告訴我的地址飛到了Boston 哈佛醫學院。找到頻波住院部,尋問護士頻波住的病房,護士小姐就把我領到監護病房,推開門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頻波在打點滴,人瘦得兩腮都塌下去了,黑黑的眼圈如同熊貓一樣,稀稀疏疏的幾根白發垂在腦後,臉色蒼白毫無一絲血氣,一點精神氣兒也沒有。跟半年前在海邊相遇時的那個精神瞿爍的頻波叛若倆人。聽到有人進來,他就馬上睜開微微閉著的眼睛,一看是我,他抬起頭,用手撐著就想要坐起來。我趕緊跑上前去把他扶起來用枕頭墊在他的背後,讓他坐得舒服一點。他欣憵地笑了笑,抬起手拍拍床邊,叫我挨著他坐下,又伸出手擦擦我臉上掛著的淚珠。看你也不小了,怎麽還像個小女孩似的動不動就哭?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趕快笑笑。
你這人也老大不小的了,說話還是這副油腔滑調的德行。我故作生氣地說。
我看看病房裏就隻有頻波一人住在這裏,就問頻波:你的家人呢?
倆個兒子都很忙,一個在紐約,一個在華盛頓州,他們隻能在周末才能來我這裏看看。素顏和王俊凱他們倆來波士頓了,等會就會來的。還有頻濤過幾天也會從葡萄牙飛來美國,到時我們幾個又可以一起去旅行囉。
真的?太好了!我一時高興就忘了頻波的病了。
你的太太呢?她怎麽不來守著你?我滿腹疑問地帶著一絲不滿情緒地問。
她呀?我們早就不在一起了。頻波看著我一臉的疲憊,馬上說,先別急著問這些了,從舊金山飛到這裏應該是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吧?我知道你在外麵是從來睡不好覺的,現在是不是還是這老毛病?
我如實地點點頭,承認自己是有點累。
頻波就把我的頭擱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借你靠靠吧。看著他一副得意洋洋非常滿足的樣子,我隻好輕輕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生怕我的重量超出他的承受能力。
中午時分,素顏和王俊凱來了,倆人手上都提著盛食物的飯合,估計是給頻波做好了的飯菜。他倆一見到我眼睛就紅了,憂傷的表情一見就讓人心碎。素顏走過來一把抱住我叫了一聲:柳葉,你來啦。顫顫的聲音一聽就想哭。
頻波卻興奮地說,我們幾個二十多年沒有見麵了,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走!出去喝一杯慶祝慶祝。說完就打鈴叫護士進來,幫他把手臂上的點滴拔了,就要下床出去。王俊凱趕緊把輪椅推過來準備扶他坐在輪椅上。頻波推開輪椅說,我可以自己用腳走。
走出醫院大門,頻波打電話招來一輛出租車。然後告訴司機去legal seafood 。這是一家有名的海鮮自助餐廳,來波士頓沒有來這裏吃龍蝦、蛤蜊、海鮮濃湯,那你就白白來了一趟波士頓。頻波在車裏介紹說。看到他那因開心快樂而己慢慢紅潤的臉頰,我們幾個也跟著高興起來。
2.
吃完午飯,頻波持意要帶我們去世界著名的哈佛大學看看。此時的他眼睛裏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亮晶晶的,完全沒有生病的感覺。但一看到他那單薄的身影,伸在衣袖外麵的骨瘦如柴的手指,看了就讓人心寒。
享譽世界第一的著名大學—哈佛,坐落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它是世界學子們夢想的天堂,也是頻波夢寐以求的大學。可惜當年他隻被波士頓大學錄取了,讓他遺憾終生。
當我們沿著查爾斯河走上約翰韋特橋時,就見頻波開始氣喘,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落下來。我們趕緊扶著他坐下,準備送他回醫院。他說什麽也不同意回醫院去,說要在這橋邊坐坐,看看這裏的學霸和校園。並拉我坐在他身邊,要素顏幫我們拍照。說是在他的影集裏諸然沒有一張我和他的合影,隻有素顏和我的,頻濤和我的合影。素顏就舉起像機淚眼模糊地為我們倆照了好幾張照片。又叫行人為我們四個人照了幾張合影。頻波說等頻濤來了,我帶你們在波士頓好好玩玩,你們知道嗎?在美國,沒有城市能夠像波士頓這樣集曆史和文化於一體的綜合性大城巿。它的曆史非常悠久,它的文化也是一流的。在這片土地上還養育了大量的詩人、藝術家和政客。這裏的每一座古老的建築,每一條街道小巷都刻著一個一個古老的傳說。比如:樂嚐軒、普利茅斯岩、水車磨坊、種植園,都是令人驚歎的美景勝地。伊斯頓海灘、聽濤山莊、城堡山燈塔,這些都是美麗極了的大西洋海岸線的名勝古跡。到時我們五人可以在一起穿梭群山海邊,徒步愜意的讓身心來個徹底放鬆的美好旅行。看著他充滿了希望和期待的眼神,我們每個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坐了一會兒,頻波還是不肯回病房去休息,堅持要我們陪他回家去住,說是有東西要給我。
頻波住在靠近波士頓的一個海邊小城,有點新英格蘭似的獨具特色。一排排木質結構的白色小樓房,都建得各不相同,但每棟樓房都是花團錦簇,青藤蔓越,尤其是房子後麵那一片密鬱的樹林下,有條歡快的小溪,溪水上有一座白色的小橋。我一見這景色,就傾心為此動情了。啊!太美了,如同童話世界般的美麗。如果每天黃昏後,我和頻波手牽手散步在這片樹林裏,趟過這歡快的小溪,佇立在石橋上,俯視遠處的群山大海,該是何等的幸福美好。頻波似窺探到了我的心思,會意地衝我笑笑,知道你會喜歡這裏的,知你者,頻波也。我紅著臉,趕緊把眼睛望向遠方。
晚上我和素顏一起做了幾道家鄉菜。有粉蒸排骨、紅燒肉、煎黃花魚,青椒炒香幹肉絲,總之拚湊了七八個菜,紅紅綠綠的,看著很喜氣祥和的一桌子。頻波高興地說:真好吃!好久都沒有吃過這麽地道的湘菜了。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心想我和素顏總算是沒有白費力氣。
晚飯後,頻波靠在沙發上已經很疲倦了,閉著眼睛睡著了。等我們收拾完畢,他就醒了。走進臥室抱出來一大堆影集,手指上還掛著一串鑰匙。他晃了晃手中的鑰匙對我說:柳葉,你過來看看,這串鑰匙還認識嗎?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他歎了一口氣說:這就是二十幾年前我向單位申請分到的新房鑰匙。當年我拿著鑰匙興高采烈地跑去向你求婚,結果被你一句絕情的話就拒絕了。你都不知道當時我的心有多難過,多麽的絕望?今天我把這串鑰匙留給你作個紀念吧。如今那套座落在嶽麓山釁的老房子還在,我早已經把它買下來了,以後回去時順便打掃打掃吧。
我一聽,眼淚就流下來了。哽咽道:好,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回去看看。
他似乎對自己有預感,傷感地說:但願能成行。
後來頻波告訴我,那晚他離開我後,傷心絕望到幾乎崩潰,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狂奔著跑去火車站,買了去北京的機票。六四後他上了黑名單,所以第二天沒有回家就直接飛往美國了。來美國後害怕連累家人,就沒有跟你們聯係。兩年後素顏告訴我,你們都結婚了。於是就聽成雙方父母的安排,與初戀的女朋友結婚了。婚後不久,我也博士畢業了,就主動要求去了南非考察。在南非約翰內斯堡一呆就是一年,這期中她來過一次,住了半個月就走了。她是學經商管理的,事業的根基在紐約,所以,她匆匆地來就又匆匆地回紐約了。後來就有了我們的孩子,一對雙胞胎兒子。等我從南非工作期滿回到紐約時,我們的兒子都已經滿月了。從此,她就開始對我有怨恨,倆人的距離越來越遠。一天她終於帶著倆歲大的兩個兒子離開了我。
而我從此也就自由了。我是學地質勘查的,於是就成了滿世界跑的流浪漢了。幸虧你有遠見,沒有嫁給我成為流浪的吉卜賽女郎。我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我翻看著頻波的影集,還真是足跡踏遍了世界各地。從地球的北極到地球的南極,從歐美到澳洲,從南美洲到北冰洋,無處不留下了他的影子。看到一張他站在埃及金字塔中央舉著手中的望遠鏡一副神釆飛揚的照片,想象他當時是多麽的健康快樂。可如今坐在我麵前的他,我不敢往下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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