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衣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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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卻的不止季節(69)— 熟人相遇

(2023-05-25 15:59:38) 下一個

 

七月的北京已完全入夏,雖然還沒有數伏,但天上的太陽和地上的蒸氣已完全控製了北京城,幸好剛剛飄過了幾點雨,人們還沒有真正的感受到涼爽,那片還沒有下透的雲又被幾陣風匆匆的吹走,貼近腦袋的陽光和熱氣又重新卷土重來,空氣裏擠滿了散不去的熱和粘。姐姐漫無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強烈的陽光打在她的身上和臉上,汗滴把她前額的留海打濕了又打粘,她竟一點都不覺,任那顆顆汗珠順著臉頰流淌到肩膀和前胸處。沒得病前,她最怕的就是毒日頭,生怕自己辛苦保養的臉蛋和露在外麵的胳膊被曬黑和曬老。所以頭上總是全副武裝著,一幅大大的遮陽帽總是隨身攜帶著,就算忘了帶錢包也從不忘帶上那頂碩大的草帽。又把能見光的皮膚都抹上了當時國內才剛剛流行起來的防曬霜,這張臉比掙錢都讓她來得急。丈夫每每看到她又住身上添料,總是忍不住的調笑兩句:

“你抹來抹去的我都看煩了,管用嗎?沒準兒這都是商家看著你們這些女人的口袋鬆,所以才投其所好的特為你們女人這張臉準備的安慰劑呢?”

“你以為女人都是傻子嗎?一個傻還行,難不成都排著隊當儍子?口袋鬆也不能拿著雞毛當令箭,隨便讓人哄騙呀?你敢湊過來嗎?咱倆一比不就一目了然了嗎?有膽敢比試嗎?”

姐夫知道姐姐自小生得白淨,就是不抹那玩藝,自己也比不過,所以總是一臉的笑模樣,再撇撇嘴算是認了輸。

現在她完全地進入了心事,完全忘了自己最怕的毒日頭正在一點點的讓她淨白的皮膚灼熱再灼暗下去。一點點的正在蠶食著她幾年以來的精心打理。

她的腦子裏像走電影一樣的想著自己的病。前天丈夫回來還提到,他的一個哥們兒的爸爸是京城一個大醫院的中醫內科大夫,人家可是已經升到了坐堂出診的位置了。一個星期隻問幾天的診,病人也隻能趁天剛剛亮早去才能排上他的號。人家認真的聽了聽你的狀況,說哪天讓你過來,要親自為你把把脈,看看你的具體情況再說,又說可以先用中藥調理治療一下看一看,還說人家中醫是從本上來根治,從全身各個器官進行調理治療,本和標一起醫治。人家的號都擠破了腦袋才能得到,對於咱們人家可是大開後門呀,就專等著咱們的時間了。

她聽了之後心動了一下,隨之希望也漸在心裏萌芽,自得病以來自己不是沒有與西醫大夫交流過,他們給出的方案也是毀滅級別的方案,內分泌科推給了外科,外科隻有一個辦法可言,那就是切掉右側的全乳。而且還不能肯定可以完全切除了病灶。還要再做放療和化療之類的治療。即使自己做了這麽大的犧牲,這個病的走向還不能確定。況且切除的還是自己引以為榮的女性標誌呢,犧牲如這般的殘,消失也消失得這般的烈。這讓她真舍不下心來把接受作為一個選項來接受。如果是那樣,自己這個女人今後還怎麽當,又怎麽在今後與丈夫身邊的鶯鶯燕燕一鬥高低呢?自己作為女人的本錢已經蕩然無存了,哪裏還有臉麵與丈夫共枕鴛鴦.讓丈夫甘心願意的死守在自己的身邊呢?

她想著想著突然感覺到一陣陣的唾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殆盡,嗓子眼裏冒出了一團團幹齁齁的煙氣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嗓子眼是在痛苦的叫水,自己已經渴得唾液都耗盡才發覺。趕緊用目光搜索起賣水或者賣冰棍的攤販來,終於找到了一家剛剛支起來的冷飲攤位處,現在天熱了,冷飲攤位趁工商不在的空檔口,小攤小販的多了起來。她走到就近的一家:

“一瓶水,多少錢?我要買一瓶礦泉水。”

那小攤的中年女人看了看她,驟然間眼睛一亮,話音也變軟了: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你是不是張小宇的媽媽?”

聽著這有名有姓的話音,她趕緊又盯了一下麵前的女人:

“你是…… 好生的麵熟?”

“能不麵熟嗎?小宇那時候天天長在我們家,你接過你兒子那幾次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的,怎麽這麽快就不認得我了?”

她終於記起了這個中年女人,隻是她老得這等模樣,讓她幾乎認不出來了。臉曬得不光黝黑黝黑的,眼角和麵上的皺紋像油畫一樣的雕刻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深刻。那副樣子看上去跟她母親的歲數倒有一拚。

“我一點不怨你,認不出我來,我現在的模樣跟你像是差著輩份似的,窮家過活催人老,吊起鼎鍋當鍾打。我這幾年不光喝了西北風,而且還被雨淋得像個落湯雞。先是下崗沒了飯碗,孩子的爸又讓人找上門來了,肚子裏的孩子得負責。我一氣之下離了婚.在我眼皮底下跟別人的孩子都有了,什麽男盜女娼的渣渣東西!誰要我都不要了。這下連填飽肚子的飯票都沒了,隻能自己舍下一張臉來,擺攤出來謀點營生。肚子還顧不過來呢,哪有工夫和閑錢捯飭這張臉。我這是叫化子燒錢紙,沒有前途的,挨一天算一天吧。”

“那你沒有再找嗎?起碼找一個先顧上肚子呀。”

“我倒是想再找一個呢,誰要?誰要這張老臉?誰肯將就我這拖家帶口的家境?能看得上的男的,連往這邊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再說我這張臉連我自己都看不上。看不上的男人往你身上貼,不是找錢,要不然就是看中你的北京戶口了。找錢我沒有,找北京戶口我還要挑一挑他有沒有錢呢。所以陰差陽錯的單身至今。嗨……現在早就沒有這個念想了。”

姐姐並沒有接應她的話,不是她不想接應,而是腦子還沒有百分百的回來,倆人之間出現了斷片,最後還是那女人補了空兒:

“你過得怎麽樣?這麽多年倒沒有給你過老。不過現在你的樣子倒是有些的憔悴。是不是也碰上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兒了?”

“沒有,沒有,我隻是渴了,找一下水喝。”

她終是不願意吐露自己現在的境況,她不知道是自己在乎別人把她捧得高高在上的這張臉?還是由於信任問題?不願把自己的底細全盤托出的告訴他人。

“沒有就好,別像我一樣,臨到中年攤上了這麽多的磨難,上輩子不知道欠了多少債,這輩子人到中年都一起找上門來了。都說有什麽也別有病,沒什麽也別沒錢,我倒好,就差身體不硬朗了。”

那女人說到了她的疼處,她的心裏像針紮一樣的隱隱作痛,所以她便匆匆的交了錢之後,急忙的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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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蟬衣草_89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謝謝蘇蘇鼓勵!等待你的精彩!
蟬衣草_890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瓜蘇' 的評論 : 是呀,就怕具有不一樣的情節性,所以才有了故事:)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乳腺癌現在治愈率好像挺高的,尤其是早期,希望姐姐能否極泰來。
南瓜蘇 回複 悄悄話 第一段對暑熱的描寫非常到位,讚蟬衣好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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