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友誼

初識小趙，在一個朋友家裏。她那時在朋友家做保姆有幾年了。“為人實誠，做事麻利，總是有條不紊、笑嗬嗬的。”朋友夫婦如是說。

我的朋友是一對年逾花甲的老學者，先生曾是某大學副校長，夫人曾在威斯康辛大學做了十幾年訪問教授，後被國內重聘回去，一直定居北京。他們的兒女都在美國。 老兩口退休後，因為夫人身體欠佳，家中常年請一保姆照料自己力所不及的家務活計。後來，朋友家有親戚前來照應，小趙基本上沒有什麽家務活兒了。

恰在那時，我家一個用了近5年的四川小阿姨剛回老家了。因她婆婆急著抱孫子，非催了她回去生下孩子才能再放她出來打工。我們的工作一直非常忙綠，孩子上學離家很遠，早晚需要接送。用慣了的阿姨走了，我們的生活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急需請人幫忙。於是，朋友夫婦給我們推薦了小趙。

叫她小趙，是在朋友家就叫順口了，其實，我們同年生人，她比我隻小了幾個月。我說以後改口叫她名字，她爽快地說：那有啥？叫小趙顯得年輕。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用普通話咋發音，你叫了我還不反應呢。說完，又是嗬嗬一笑。於是，我也就輕輕鬆鬆地直呼小趙了。可她一直堅持叫我大姐，有點受之不起的感覺。

小趙人聰明。在我家幹了幾天，各種家務事項一一交代後，不需要重複第二遍。有時候，她自己摸索改進工作方法，然後笑嗬嗬地和我商量，如此事情這般解決會更好。一聽有道理，我便欣然接受。她常常感慨地說：你們有文化的人不一樣，很講道理，好說話。之前在老先生家幹活時，我也這麽覺著。我笑答：這應該和文化沒啥關係，我覺得和性格有關吧。她立即表示讚同：是那啥，是心腸好，我覺著。

慢慢地，我們熟悉起來。偶爾閑下來的時候，我捧本書坐在沙發裏看著，感受著小趙裏屋外屋、出出進進的忙碌著，時不時我們搭搭話，聊聊天。這氣氛對於我而言，是一種年代久遠的溫馨和寧靜，讓我想起無憂無慮的童年，想起媽媽忙碌的身影，想起灶台邊飄香的飯菜和屋簷下散發著米湯味兒的漿衫；有時候，我和小趙一起幹家務，說說笑笑。她說：要不是需要賺錢供孩子讀書，要不是還要蓋幾間大瓦房給兒子娶媳婦，我就不要你的工錢了。人圖啥啊？人情比錢值錢，我就願意給你們這樣的家幹，多幹少幹我都不計較，力氣是自帶的，又不花錢買。我聽著很感動，告訴小趙：哪天我也需要做你這份工作時，應該和你的心態一樣。尊重和信任是無價的。

時間長了，小趙和我的家人也熟悉起來。當她得知我還要負擔兩個外甥女的生活時，很感慨。於是和我講起她的弟弟，講起他們家遭遇的不幸。原來，小趙的弟弟曾經也在北京打工，在一個深夜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喪命。她說快兩年了，一直憋在心裏，想哭都不知道對誰哭。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還要打工；老公每天在建築工地開吊車，沒日沒夜很辛苦；公婆、爹娘在老家年紀大了，還要幫她照看一雙兒女，不容易。兩年來，她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這件傷心事，盡最大能力去幫助弟媳婦。那一天，她在我家裏終於直抒胸臆地哭了一場，我給她做飯吃。

從老家過完年回來，她給我扛了一大袋新磨的玉米麵和幾斤小米。她說：超市裏的米麵都是陳的，有些甚至是幾年前的也難說。你們城裏人花了錢吃不到新鮮放心食品，也怪可憐的。我一再感謝她這份樸實、溫暖的情誼。她不以為然：大姐，你給我的東西才是稀奇的好東西呢。今年過年，我和閨女穿上你送的新衣裳、新鞋子，大家都轉著圈圈看，還以為我發了財，終於舍得買了。我琢磨著，我也真是傻人傻福，淨碰到好人家。“小趙，吃虧是福，你是不怕吃虧的人。”我真心這麽認為她。

再後來，小趙老公要回老家去了。我急切地問：為啥？她笑嘻嘻地告訴我：我們攢的錢夠蓋房子了，老公請了半年假回家修房子。我鬆了一口氣，為她高興。她說：這個房子修好後是留著將來娶兒媳婦的。

我驚訝地問：兒子才多大？

她說：十二。

我認真地說：現在就預備房子娶媳婦，是不是太早了？你應該鼓勵他讀書，將來上大學、讀研究生，說不定將來他就不需要你的房子呢。還是把錢留著供他讀書吧。

我第一次發現小趙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羞怯地說：我們那一帶農村就這樣，兒子十二三歲家裏就要預備蓋房子。到了中學畢業，能上學的去上學，上不了的，就忙著說媳婦了。家裏要沒有現成的新房子，哪有好閨女跟著你呐。蓋晚了，房子再好，好姑娘都挑沒有了。農村蓋房子，不像你們城裏，都用各種大型機器，還有人指揮著。我們大多是自己慢慢整，隻有到了上梁時，才請人幫忙。所以，一個房子一蓋就得蓋上一年兩年的，有的錢跟不上，蓋一層，先住著，等有錢了再蓋一層，這樣蓋了幾年的也有。誰知道兒子他將來能不能考上大學呢？萬一考不上，不是…….

我問了問她兒子的學習情況，鼓勵她：你兒子很踏實，學習成績也不錯，聽你講起他的趣事，我感覺到他還很聰明懂事。好好培養，考大學不會有問題的。放寒暑假了你帶他和小女兒出來玩玩，讓他們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也讓他們了解你們在外打工的不易。

小趙將信將疑地看著我，似乎還需要進一步肯定才能相信。我急不擇言地說：我就在大學裏工作，不會瞎說。再說，我自己也是從農村考大學出來的，相信我。

小趙自然信我了。她如是傳達我的意見給老公，並先後把兒子、女兒接到北京來玩。我說：隻要孩子來了，她就可以無條件不用來我家幫忙。

幾年前，小趙告訴我：兒子考上大學了；媳婦不是說的，是自己在學校裏找的；老家的房子也蓋好了，不過兒子可能用不著了。不管怎樣，她還是希望兒子結婚時回到村裏辦酒席，辛辛苦苦蓋好新房總得用上一回才好。

離兒子結婚還遠著呢，小趙就已經正式邀請我屆時一定去他們村裏吃酒席。我滿口答應：一定前去道賀！

 

[巍巍太行]

其實草鞋MM的保姆挺精的，兒子考上大學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