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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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的奢華

(2014-09-29 16:37:07) 下一個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才女、名媛星雲際會,她們中或熱烈奔放如霞、或高貴冷豔似蓮,才貌俱佳、情趣盎然的絕色佳麗不乏其人,所以,那時候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盛產不衰。楊絳女士便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才女,但我獨愛她平和、恬淡、溫潤如玉,於無聲處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

她創作的劇本《稱心如意》,被搬上舞台長達六十多年;因為翻譯《堂吉訶德》的貢獻而榮獲西班牙國王頒發的騎士勳章;她的散文《幹校六記》、小說《洗澡》撫慰、療傷了一批人;尤其讓人歎服的是,她 93歲時創作散文隨筆《我們仨》,風靡海內外,一版再版達一百多萬冊,96歲出版哲理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直到102歲高齡時,還整理出版了250萬字的《楊絳文集》。

她是作家、戲劇家、翻譯家,通曉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她還是著名作家、大學者錢鍾書的夫人。集如此多的榮譽、光環於一身,人們卻幾乎看不到她活躍於人前的璀璨光芒,她一直簡簡單單、默默無聞。隻有讀她的文字,品她的為人,才深感這是一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女人。

 在那個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年代,楊絳女士年屆六十,一個做了一輩子學問的花甲老人要下放到偏遠荒僻之地勞動改造,此前,錢鍾書先生早她一年接受改造去了,臨行前,愛婿又被迫含恨自殺……這種生離死別的經曆,她是這樣描述的:

下放人員整隊而出;紅旗開處,俞平老和俞師母領隊當先。年逾七旬的老人了,還像學齡兒童那樣排著隊伍,遠赴幹校上學,我看著心中不忍,抽身先退……

我記得從前看見坐海船出洋的旅客,登上擺渡的小火輪,送行者就把許多彩色的紙帶拋向小輪船;小船慢慢向大船開去,那一條條彩色的紙帶先後迸斷,岸上就拍手歡呼。也有人在歡呼聲中落淚;迸斷的彩帶好似迸斷的離情。這番送人上幹校,車上的先遣隊和車下送行的親人,彼此間的離情假如看得見,就決不是彩色的,也不能一迸就斷……

上次送默存走,有我和阿圓還有得一。這次送我走,隻剩了阿圓一人;得一已於一月前自殺去世。

 阿圓送我上了火車……我看著她踽踽獨歸的背影,心上淒楚,忙閉上眼睛;閉上了眼睛,越發能看到她在我們那破殘淩亂的家裏,獨自收拾整理,忙又睜開眼。車窗外已不見了她的背影。我又合上眼,讓眼淚流進鼻子,流入肚裏…….

極盡平和的文字裏,沒有口誅筆伐的犀利,沒有撕心裂肺的痛斥,甚至,看不到怨怒。我讀到的是:作為妻子,對病弱丈夫的離情;作為母親,對愛女遭遇的難安;同時,還作為有良知的讀書人,對更長者、更弱者悲天憫人的同情…….這樣平實樸素的語言,怎能不令“人之初”的靈魂為之一顫呢?怎會不令人陡生“大悲隱於心而憂患行於外”的反思呢?對於普天下柔軟的肉做的心,又怎能不為之動容呢?

讀《圍城》,我常常為書裏詼諧俏皮的語言捧腹,也為故事裏一個個栩栩如生的經典人物而陶醉。小說、電視劇讓錢鍾書先生和《圍城》家喻戶曉。

再讀楊絳女士寫的“錢鍾書與《圍城》 ”,裏麵有這樣的描述:

……每天晚上,他把寫成的稿子給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樣反應。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時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對大笑,因為笑的不僅是書上的事,還有書外的事。我不用說明笑什麽,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讀到這裏,忍不住癡想,世間夫妻若都能有這般高山流水、心有靈犀的情愛,如何不讓人生出“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感歎呢!

如今身處瞬息萬變的知識、經濟、信息大爆炸年代,人欲膨脹、物欲橫流,人們可以隨處嗅到玫瑰的芬芳而感受不到真愛的氣息。愛情從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被快速生產、高速消費的商品,甚至可以拿到名利場上被估價、被交易;越來越多的人情願躲在虛幻的言情片裏,做一個愛情的長夢不醒者,對著偶像言情片哭得稀裏嘩啦、大掬同情之淚。

像楊絳和錢鍾書這樣的神仙眷侶世上少之又少,但不是沒有,譬如李清照和趙明誠。能擁有“……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樣斷腸蝕骨的離愁別恨,即便“春蠶到死絲方盡”也是一種極致的幸福,更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啊。

再看,下麵的文字:

鍾書陷落上海沒有工作…… 我們的生活很省儉,還可以更省儉。也不另覓女傭,劈柴生火燒飯洗衣等等我是外行,經常給煤煙染成花臉,或熏得滿眼是淚,或給滾油燙出泡來,或切破手指。可是我急切要看鍾書寫《圍城》 ,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 

無怪乎,錢先生在《圍城》不到250個字的簡短序言裏,如是說:

……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裏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今天,我們能享受《圍城》這樣的精神盛宴,感謝有楊絳女士這樣的第一讀者為其一,更欣慰錢先生有一位風雨同舟、琴瑟和鳴的好拍檔。這樣的曠世知音、靈魂伴侶,如果真能用千年的修煉可以得到,我想說,我願意用兩千年、三千年、地老天荒、重辟鴻蒙……

在楊絳女士下放的回憶裏 還有這樣的記述:

 ……入冬,我們全連搬進自己蓋的新屋,軍宣隊要讓我們好好過個年,吃一餐豐盛的年夜飯,免得我們苦苦思家。我們連裏同意把幾位“老頭兒”請來同吃年夜飯。默存就是我的“老頭兒”——不管老不老,丈夫就叫“老頭兒”……

……洗衣服得蹲在水塘邊上“投”。默存的新襯衣請當地的大娘代洗,洗完就不見了。我隻愁他跌落水塘;能請人代洗,便賠掉幾件衣服也值得……

“老頭兒”,普通得無法再普通的日常稱謂,可在楊絳女士的字裏行間,卻是如此溫暖俏皮、飽含深情! “隻愁他跌落水塘”多麽平常的一個擔心,可就是這輕輕一個“愁”字,道盡心中萬千掛念!

 

在《我們仨》裏寫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淪陷上海期間,飽經憂患,也見到世態炎涼,我們夫婦把日常的感受,當作美酒般,淺斟低酌,細細品嚐,這種滋味值得品嚐,因為憂患孕育智慧。

事實上,楊絳女士把一生中的點點滴滴也都當作美酒、香茗品嚐了。正是這樣,她才能如此樸素單純,與世無求,與人無爭。 讀她的文字,猶如飲一杯清茶,總有一縷淡淡的清香縈繞心間,又或者像一家人的圍爐夜話,總有一種平實溫暖的親切,觸手可及。即便是記述一家人生離死別的文革十年,那種雲淡風輕的筆觸、那種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的心態,還有那份苦中作樂的詼諧幽默,總能讓人找到活下去的勇氣,並讓人變得豁達樂觀、平和坦然。

 

人生長河裏,目送、遠離是亙古不變的主旋律。正如作家龍應台所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仿佛看到滿頭銀絲、清臒孤獨的楊絳老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張常年伏筆的書桌旁,一遍遍重溫著他們共同生活的歲月,筆下流淌的是無盡的眷戀和思念……

三裏河寓所,曾是我的家,因為有我們仨……

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三個人,很單純。我們與世無求,與人無爭,隻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
   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這麽輕易地失散了。

剩下我一個,就好比日暮途窮的羈旅倦客,顧望徘徊……

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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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嚶鳴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你的文字,喜歡楊絳。我現在的狀況也是:“我們這個家,很樸素;我們三個人,很單純。我們與世無求,與人無爭,隻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默默耕與讀。
多寫一些,我會常來。
rongrongrong 回複 悄悄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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