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雞牛粉

這件事發生在二十四年前。話說，

兒子拿到了身份接父親來澳洲探親。老父親歡歡喜喜地來了，沒過多久卻鬧著要回去。他發現墨爾本這地方雖然連年被評為宜居城市。但是有兩大缺點。一是消費太高，二是人和人太遠。什麽東西一折成人民幣就是六倍價格，貴！他來了半年哪都不敢去，怕花錢。不出門就隻能在家門口解悶兒。見了鄰居，他衝著人家熱情洋溢地笑，Hello完了又Good morning的。鄰居家呢，隻淡淡點頭回應，一扭身走了。這陣子鬧選舉，新出了個什麽“一國黨”。黨主席波琳寒森提出口號堅決反對亞洲移民特別是中國人。老父親的笑容少了很多，心裏一別扭就覺得自己不該來，給兒子添負擔了。好像兒子也不該入籍，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自己生擠進去。“小強，要不我還是回吧”兒子日日打工，聽老爸這麽一說才意識到怠慢老人了，老爸來了半年居然連餐館都沒下過。就說“爸，您堅持到過節再走吧。我得空跟老板請個假”兒子的挽留使父親心軟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聖誕日，兒子休息。二人坐火車進了城，決定美美地吃頓大餐。聖誕節大街小巷家家餐館門口裝飾一新不是聖誕花環就是鈴鐺，還有聖誕老人駕著馬車。可就是沒有一家開的。找了半天，兒子說去那家越南餐館吧。“哎，大過節的，也隻有咱移民開門掙錢”。

餐館很簡陋，沒有菜單，隻在牆上釘著快黑板，上麵寫著：廚師推薦雞牛粉，9元。
兒子為自己和父親要來兩碗粉。一會兒麵上來了。大海碗，熱氣騰騰，蓋著一片薄得透明的牛肉和幾塊雞肉，絆上越南香葉，加點小紅辣椒，讓人垂涎欲滴。兒子早就按不住了，較著麵，吹著熱氣。吃開了。父親看著，默默把自己碗裏的那片牛肉撿到兒子的碗裏。兒子一笑說，別，就這麽一片您自己吃吧。你吃，我回國有的是。還是您吃吧。咱青海可沒這麽鮮這麽漂亮的牛肉。你小子出來沒幾年就忘本了。青海牛羊肉多的是呢，這就是塊天仙肉我也不愛吃。兒子沉默了。他知道這是父親在表達不滿了。當初舉全家之力送他出國。可出來以後兒子並沒如願發財。他一直沒能找到個專業工作。麵試時那些洋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但是他們的禮貌就是不能變成一份入取通知書。沒話找話，兒子道“爸，您說話小聲點。這店裏還有個倆老外呐。” 父親把目光投到那兩個人身上。正好老板將兩碗粉端給不遠處的兩個食客。父親差異地發現，他們的碗裏至少有四五片牛肉，那些暗紅的肉片像火灼傷了父親的眼睛。

父親小聲對兒子說，他們的碗有牛肉，可多了。
兒子扭頭看後，笑了，說，他們的粉是特別的，十二刀一碗，咱們的是9刀一碗。當然多了。
可是上麵沒寫12刀一碗，別的我不認識，阿拉伯數字我總認得。父親很倔
不用寫，跟老板娘說一聲就行了。普通雞牛粉9刀，加幾片牛肉就12刀。
兒子的話是真的。他每次到唐人街都要來此吃一碗粉。他知道小店的規矩。盡管他從沒有為自己要過一碗特別雞牛粉。
父親點點頭，開始吃起來。卻完全沒有了剛才的興致。似乎他並不相信兒子的話。兒子有些不安起來。
要不給您再要一碗加了牛的。兒子說。
父親搖了搖頭
麵吃不了給我。你隻吃牛肉。兒子十分的內疚，我的意思是咱倆隻要一碗12刀的粉
真不用。我不稀罕牛肉，你知道的。我快吃完了。
可是父親仍然不太高興。兒子知道他不是非要吃那一碗加了牛的粉。而是因為他有了受到歧視的感覺。顧客受到老板娘的歧視，中國人受到澳洲人的歧視。兒子瞅瞅不遠處的那兩個食客，雖然他們穿的也是T恤牛仔褲，雖然他們也是一人一碗，但是他們是洋人，他們是當地的澳洲人。
兒子的自信有些動搖。走到櫃台，兒子問，我們的粉多少錢一碗。
9刀啊！老板娘一邊回答一邊扭身和那兩人說話。
他們呢？兒子直指那兩人
老板說，哦。轉身匆匆進了廚房，她根本不在聽兒子的問題，衝著廚子喊，再來些香葉和檸檬。
兒子對父親聳聳肩說，這樣吧，我們等會兒看那兩洋人結賬，我保準他們的是12刀的。加了牛肉的。
父親說，算了，沒見讓她收錢都帶搭不理的麽。外來戶就是被人看不起。看人下菜碟這種事我見多了。
兒子說，那她自己也是個移民呀。反正節假日都關門，咱們也沒什麽地方可去。就在這兒坐一會兒，還有免費的空調吹。
父子倆聊著天等那兩個老外吃完結賬。“兒子這幾年你受苦了。在外打拚不易啊。受了不少氣吧。這在哪兒都一樣。聽你妹說在中國就有鄙視鏈，大城市的瞧不上小地方，城裏人瞧不上農民工。”
可是坐了好一會，兩老外也沒動靜。似乎專門和父子倆做對 ，他們每人接著要了瓶啤酒。喝完，又要了一個冰激淩。父親不耐煩起來，他對兒子說，走吧，別浪費時間了。兒子說再等等，他們快了。我保證。歧視是有的，但不至於這麽明顯吧。他們終於結賬離開了，可是父親到底沒弄清加了牛肉的粉多少錢一碗。洋人是刷卡消費。

此刻已經是下午，飯廳裏隻剩下父親和兒子。兒子喊老板算賬，掏出一張二十元的紙幣，老板找回一個兩元的鋼鏰兒。兒子指著倆洋人的位子，問老板娘，剛才他們要的粉，多少錢一碗？
老板娘說 12刀一碗啊，
為什麽比我們的貴三塊錢
因為加了牛啊，特別雞牛粉嘛。有什麽問題？
兒子說，沒有。沒有問題。他扶著父親走出小館。

陽光下，父親皺了半天的雙眉舒展開來 。“兒子，澳洲可是個好地方，你待下來，好好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