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光大亮,梅起身打開手機。發現全是重陽節的帖子。人常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梅的運氣好,雙親健在,該給國內打電話問候兩位老人。每周打一次電話不算多,本可以更頻繁些,畢竟父母年紀大了一個84歲一個86歲,讓人牽掛。但一想到父親的沒完沒了的恨鐵不成鋼似的批評,責備,抱怨,梅還是決定一周打一次。她自己也是個悲觀主義,不敢再給生活增添負能量了。但明天是重陽節,還是應該打一個。哎,哪來這麽多的節?
“喂,爸爸您好,我是梅。”
“哦,是梅梅呀,你爸爸在院子裏,我去叫他。”接電話的競是媽媽。梅鬆了口氣,正好和老媽聊聊,這兩年梅媽媽記憶力衰退,人糊塗得厲害,如果不經常跟人交流會有語障的危險。得創造機會讓她練習表達。
“別去叫他,我沒什麽事,就跟您說說。祝您老人節快樂呀。”
梅聽見那頭媽媽笑了,“梅你好!你好嗎?你身體怎麽樣?孩子們好嗎?”
“媽媽,我很好,最近家裏在修廚房,我們全部住在飯店裏。一個星期後回去。”她很高興爸爸不在邊上,否則,他該提意見了,會問為什麽要修廚房,為什麽要修這麽久,為什麽要住到外麵去,為什麽要住保險公司指定的飯店。媽媽則不會,她從前就心大現在更是舉重若輕,舉輕若輕定不會操心女兒這些具體的事情。但奇怪了,梅反而會把情況詳詳細細地告訴母親。梅是個叛逆的孩子?
“梅你好!你好嗎?你身體怎麽樣?孩子們好嗎?”果然,梅媽媽愉快地問。
“我最近剛做了個全麵檢查,除血壓還是高外,其他正常。等吃了新的降壓藥後三個月再去查。”梅慶幸爸爸不在場,不用說出是哪一種藥,準確背出藥名兒而不是商標。每次梅說到“安眠藥”時爸爸都要更正她說是“艾司唑侖片”或者“舒樂安定”,而這“豆”那“丁”的拉丁文的詞根也就是做醫生的父親能記住,梅知道媽媽好對付,媽媽隻是問問並不是真要答案。嗯,媽媽好,梅喜歡媽媽,媽媽總是高高興興的。
“哦,哦,那好,你好嗎?你身體怎麽樣?孩子們好嗎?”媽媽又問一遍
“孩子們都好,假期結束了。老大還是迷戀電子遊戲,老二下周考VCE的第一門。VCE相當於中國的高考呢,可我不見他更多看書。”梅的倆兒子在姥姥的記憶裏就像電影裏的定格鏡頭停在了小學。當時媽媽每次來澳洲幫忙帶外孫,簽證一簽就是一年。來了四次。梅生意忙,整個家就交給了姥姥。媽媽是多能幹呢,樣樣都是她管,管理家裏的日用開銷,家務活兒,孩子的中文學習,甚至梅店裏的小賬。可是現在媽媽老了,比老了更糟的是她體力不錯腦力卻不行了。現在她什麽也不記得了,什麽也不肯記,什麽也不放在心上,就算關心也關心不到點兒上。好在對於梅來說媽媽輕描淡寫的關心,總比爸爸實實在在的不放心強。
“嗯,嗯,好,好,梅你好嗎?你身體怎麽樣?孩子們好嗎?”母親重複著。
“我很好,現在不用上班了。做全職的'馬大嫂',就是每天買菜,洗衣,做飯,做家務。我新學了個菜,新加坡牛肉”梅停下了,她突然想起,新加坡風格對於沒去過東南亞旅遊的母親來講過於抽象。於是改口“用咖喱燒牛肉,加一些椰奶,就像我們小時候,您燒過的咖喱雞一樣”真希望媽媽能回憶起以前的日子。
“哦,好的,梅你好嗎?你身體好嗎?孩子們呢,怎麽樣?”媽媽一如既往地問。
“一切都好。春天來了,墨爾本這幾天最高溫度在15,16度,最低8度”受爸爸的影響梅也會盡量地把話說得完整具體。
可惜母親才不在乎呢,她還是那句“梅梅你好?你身體怎麽樣,孩子們怎麽樣?”梅也接著說“媽院子裏的洋繡球都開了。還記得嗎,您以前來墨爾本時種的。洋繡球長瘋了,把玫瑰擠得都沒地方了。我給您發個照片”梅媽媽和梅一樣喜歡花,當年科室的小年輕養個茉莉啦,一品冠啦,君子蘭啦都求教於她,朱工。又是當年,好漢不提當年啊。如今老媽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跟她對話就像是在跟另外一個自己對話一樣。
媽媽隻是習慣性問“梅梅,你好?你身體好嗎?孩子們怎麽樣了?”
“都好”梅不能不回答,她盡量找些話說“洋,你女婿,還是老樣子”什麽是老樣子,梅仿佛看見爸爸在責備她敷衍,忙接下去說“他還是隔天去打高爾夫球,在家時看看投資的資料,現在正研究買商業地產類的基金”真的,實在沒必要詳加解釋,他們又不懂,好在我沒說風投,隻要有風險二字,相信爸爸隔著院門都會聽見而慌忙進屋探問的。“洋祝您身體健康,他歡迎您再來墨爾本。"
“哦哦,好好。梅,你呢,你還好吧,你身體好嗎?孩子們怎麽樣?”
“都好都好“雖然有心理準備,梅還是覺得自己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您放心,我,孩子們,洋我們全家都好。您自己要注意身體”怎麽我也扯到了這個“身體上”了?梅撇了下嘴,不管它“您想吃什麽,買什麽,去哪兒玩都跟妹妹說。要多保重”又是一句套話。
梅媽媽並不介意,她還是那句“梅你好?你身體好?孩子們怎麽樣?”
說了半天她在聽嗎,聽懂了多少?這樣對話沒效果。梅決定改變方案以問為攻,她問:“媽媽,你自己身上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她問“爸爸還經常疵嘚您嗎?”她問“妹妹燒的菜哪個您最愛吃呢?”她接著問”舅舅什麽時候來看您的?”她問”老同事有沒有電話來?”她又問“您剛才在做什麽?”她還問“您早晨吃的是麵包還是饅頭?”母親半晌沒出聲,先是想了想,似乎又努力地想了想,“忘了”“不知道”“記不得了”“想不起來了”“實在想不起來了”後來幹脆說“哎,我還是叫你爸爸來聽電話吧”
哎,可憐的媽媽呀。......
梅和爸爸通了半個小時的電話。出神地望著窗外,然後她打開電腦,在Google搜尋空白處打了一行字:“阿茲海默症會遺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