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探親正值初夏。北辰區人家門前的自行車依舊堆著,隻是又多了轎車。小區更擠了。三輪車夫的叫賣聲抵不過小貨車上的喇叭。那喇叭正一遍遍地嚷著“修理彩電,冰箱,電風扇。修理彩電,冰箱,電風扇” 購物中心,超市,雜貨鋪,路邊攤都在,且越來越多。餐館,卡拉OK廳,理發店,美容院,派出所,私人診所沒有改變,又添了四,五處房屋買賣和介紹保姆的中介公司。生活是有的。在天津生活內容是豐富的。報刊雜誌我不讀,常常上網,也看電視。電視上新聞類,綜藝類都有新意。這新意隻在形式,內容都是老一套。但是,天津人自有老調重彈的本領。各種政治宣傳,各種商業廣告,各種財經報道,各種人物訪談,都新彈得悅耳。長年累月做節目能讓人不煩實屬不易,非得有點文化底子不行。於是天津媒體人多了文藝腔,觀眾老百姓則跟著增長了文化素質。
當然比較有文化的地段是在河西區。我父母所住的紅橋,北辰遠沒有那一帶的文化氣息濃厚。雖然他們都是知識分子,但我敢說老爸老媽從沒去過河西的文化中心。那是有方圓幾裏大,要坐三四站共公汽車才能兜得過來的一塊地方。它囊括了圖書館,科技館,博物館,美術館,劇場,還有叫做廣場的商場。當然,也少不了名副其實的真正廣場。天津美術館常年有齊白石的畫展,五月份是為期四周的攝影講座,博物館我去時有“永恒之城”古羅馬輝煌文物展,許多展覽由政府資助免費市民。外國人可憑護照領票入場。裏麵觀眾很多,隨著組織者指引一波一波的人流連綿不斷,倒是沒有擁擠的時候。作講解的誌願者除了美院教授也有普通人。想來這些普通人的業餘愛好已達到了專家的水平。我和妹妹在美術館三樓國畫館遇到一位誌願者,60多歲,她退休前是天津儀表廠的職工。對董其昌頗有研究,義務講解山水畫講了十一年了。除了展覽還有各劇種的演出,在藝術中心可看的到底不少。
我本不喜歡天津,覺得她又髒又舊,到處“土不嗆嗆的”,一條海河也未能讓她美起來,在津的五年多除了外語學校和家幾乎不認識什麽地方。後來就去到北京上大學,再後來出國。於天津時間好像白白地浪費了,從未在我的口音,我的做派,我的飲食習慣留下印記。直到這次單身一人回去探親,在爸媽家踏踏實實地住了這麽三周才對天津有了感覺。回想過去的日子,甚至連小區飛揚的塵土也富於愉快的聯想。又髒又舊嗎?我懷念天津的塵土!希望有一天能再看看這些塵土。清晨旭日初升,陽光照在窗棱和防盜柵欄上。窗外自建的小院中朦朧著一種摻雜著灰,土,煙,氣各種的光,柔和安詳,不緊不忙。院外的葡萄已爬上了頂棚。葡萄葉的陰影則在室內的地磚上微微擺動。地磚上,電視機櫃上,書桌上已在一夜之間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絨毛。拿起抹布輕輕擦試桌麵,你會感到快樂。然後去掃地,乘機再端詳地上由影子構成的圖畫,然後再抹飯桌,整理那上麵的老花鏡,小藥瓶,記事本,報紙廣告紙。還有書,用你的手指碰碰這些書的封麵,你會發現那些飛揚的塵土已經無一視同仁地光顧到這家裏的一切。物件,和人。
是的,我親愛的祖國的文化,如這些塵土,包裹著我們的身體,沉澱在我們心裏,有好,也許有點點不好,卻是親親切切。喜歡文化的我心總是易感的。回來澳洲,當我同樣地清晨即起打掃庭除,我競發現幹淨的墨爾本地上也有土。天天打掃,天天parkour 上一層灰,地板上也有那麽一點影子。待到兒子長到我這年紀時不知他會不會也注意到地上的陰影,會不會也有那麽一點鄉愁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