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真實感覺之錯覺

旋轉的真實感覺之錯覺

 

當她向左旋轉時，世界則向右旋轉，同時房間裏的直線變成了弧形，這是視覺，數學，建築學和醫學的難點。世上很少有人同時擁有所有這些學識，所以這個交叉點還是一個空白點。如同宇宙起源時的狀態，一切都在飛快地旋轉，像男孩手中的陀螺，被一根鞭子不斷抽打。

 

當整個房子甚至整個世界都在眼前旋轉時，她倏地一把抓住床邊的柱子，使自己沒有被甩出去。其實甩出去又怎樣，加入另一個星係的遊浪，她也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什麽？我們往何處去？”高更那裏也在旋轉，或者稱為循環，從嬰兒，到少女到老婦人，然後從畫布的後麵繞過來，重新開始嬰兒。她的答案是我們從畫布的左麵來，我們是看畫的人，我們到畫布的右麵去。

 

如果不是她親眼所見，她也不會相信這是真實的。而她知道這是千真萬確。就像一塊牛排，一個蘋果擺在眼前一樣真實。房間在以每秒鍾十圈的速度飛快旋轉。而且是與她相反的方向。旁觀者都一口咬定，房子並沒有旋轉。否則花瓶為什麽沒有掉下來摔碎？他們用各種方式證明他們都是頭朝上，腳朝下的立在地球上，當然，他們最後還得承認，地球是在旋轉的。但還沒到了需要扶著什麽才不被甩出去的地步。

 

世上一切，都是量的變化在作祟，這是速度的偷換概念。而醫生卻一定說這是她內耳失去平衡時給她的錯覺。耳朵裏失衡卻帶來眼睛裏的錯覺。錯覺又如此容易產生。她在下意識裏也更傾心於錯覺，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妙處。對於這個世界，那是一個虛假的世界，而對於那個世界，這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到底哪個是真的虛假？

 

錯覺到了一種真實的地步，令人毛孔悚然，也令人驚喜萬分。像“鏡前的女人”那樣，映照出比現實更深刻，更真切的真實。它的震撼力，是使人從奇異陌生的超現實中突然發現了自己熟悉的一段現實中的音符，於是觀畫人大叫，“我看出這是個什麽了！”當然後來，畫家們越來越不願意被一眼看出，所以連這樣的大叫都沒有了。大家靜悄悄地站在那裏，用除了眼睛之外的身體其他感覺器官感受著。沒人敢相信眼睛。畫家在製造真實的錯覺，於是觀眾就在製造錯覺的真實。

 

這樣下去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誰又敢說人們每天經曆的其他感覺不是錯覺呢？比如饑餓的感覺，痛覺，愛情，仇恨，快樂，性高潮，這一切也許隻是我們的想象，最多是內耳平衡失調，或者是大腦皮層感情專用區神經介質分泌失調，或者是痛覺神經觸體的周圍結締組織輕度發炎等等。

 

感覺隻有被抽象出來，才能擺脫變成錯覺的命運。比如馬列維奇的“複雜的預感”，比如畢加索在“格爾尼卡”中的憤怒。他們是一針見血的真實，他們是擺脫了化學反應，生理反應後的靈魂的真實。抽象了的感覺是具有普遍意義的，所以它已經變成感性和理性的雙性物了。當她注視勃拉克的“葡萄牙人”時，她冷靜得像一塊冰，尋找著哲學的立體感。

 

我們無疑是生活在我們的感官為我們設置好的世界裏。它讓我們感覺什麽，我們就感覺什麽。如果我們的感官想要欺騙我們，我們也無計可施。它有化學武器，生理武器，病理武器，我們什麽都沒有。

 

如果想象力隻是錯覺的一種的話，那我們真的是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