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 東區故事十二
一
妻跟我結婚後,在娘家總愛這樣評價大姑姐:像個小媽。
姐姐十四歲工作,正式工。當年父親在湖北沙市紡織印染廠當軍代表,那是一個近萬人大廠,和沙市市委同級,姐姐就在廠部當打字員,多年的打字生涯,記得姐姐也能寫得出一手好文章。
小時候我嘴特饞,體弱多病還挑食,媽媽罵我:“好的吃個死,賴的死不吃”,又要可憐著我,慣著我。那時的最愛是熱幹麵,一毛錢一碗,回憶一下甭提有多爽,瞅著廚師揪麵,麵條在鍋麵翻滾,此一刻口腔裏會滲出涎水。長大後我一直抱憾沒能成為畫家,音樂家,或者電影名星,否則一定會這樣神侃:我對藝術的感悟打小就無師自通,吃熱幹麵就證明了俺的非凡潛質。
姐姐有了工資,我便打起了主意,軟磨硬泡的直到把她留下的那點碎銀子消耗殆盡仍不罷休,每當她和熟悉的大人在一起時,便走上前去,假裝拿有聖旨衝姐姐嚷:“姐,咱媽讓你給我一毛錢”。
這把戲姐姐心知肚明,我則可憐巴巴地鈄眼轉向大人,一是仗著自己小耍無賴,二是老爹是軍代表,那年代群眾鬥群眾,軍代表是政治正確的像征,最牛B。屢屢得手後有人傳話給了老娘,老娘很生氣,狠狠的剋了俺一頓,隻好自廢武功。
二
姐姐五歲時才從農村的奶奶家接到部隊,家裏的一張老照片我被抱在媽媽的懷裏,有哥哥,妹妹還沒出生。現代科學認為,小孩在五歲以前獲取的知識和信息,實際上已占到了人一生所獲信息的八成以上。所以說,五歲以前,孩子的教育,生長環境,對孩子的一生都影響巨大,而家姐在五歲前,跟著在鄉下的奶奶,缺失了很多兒童的天性和寵愛,而這些缺失會對日後的生活產生巨大影響。
與我的心眼兒多相比,姐姐純樸的有點兒土。
有次我跟院裏的孩子打架,對手是個大個頭,當年的格鬥,頗有古樸之風,很少見上來就拳打腳踢的,那是不守規則,不文明,會留給人野蠻的印象,也會被孤立。
即像是試探意誌和戰鬥力,也像是談判討價還價,衝突的雙方用小臂反複的對撞,看熱鬧的圍成一圈靜觀勢態發現。或者有人任輸,或者摩擦升級,但這個程序似乎都要覆行,那怕兩人腦羞成怒打成一團。
對方跟我正處在慫懟階段,忽聽有人喊“xx跟人打架啦”。聲音是呼喚山坡下剛從廁所出來的姐姐,她仿佛聽到了命令,忙亂的掖上衣服,躬著身就向山上衝來。對方不知所措,門戶洞開像是要跟家姐解釋。會打架的都明白,幹仗的時候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心髒和頭,像“黑虎掏心”,“雙風灌耳”,都是致敵於死命的狠招,不防備絕對不行。
家姐雙手握拳並攏,大小臂向前伸直,由於奔跑,長發向後飄著,二十年後當我看到動畫片《鐵臂阿童木》的造型,馬上就聯想到了當時一幕。
對手促不及防,家姐的雙拳同時擊中胸部,不能說是打,僵直的手臂隨著身體的慣性,準確說來是搗中了對方的胸部。“嘭”的一下,對方一個仰八叉倒在地上。
我站在一旁心裏暗暗叫苦:姐姐呀,你打架的動作能否再專業一點,戰士練擒拿,孩子們模仿著格鬥,有誰會有你這樣的動作,不專業,太不專業,小朋友們都模仿起來讓我情何以堪?
三
家姐的名字是通信員取的,他帶著姐姐去上戶口,填表時才知道姐姐還沒名字。也不知他跟民警有沒商量,回來後告訴母親姐姐叫個啥啥,這一叫就是一輩子。
我大學畢業後,有次和父親一起參加一位老戰友兒子的婚禮,宴會上又見到了這位通信員。他從營長的職務上轉業,正好是我所在區的工商所書記。腦子裏已沒了印象,但感覺到他對父親和我特別親,不斷地講述往事,經常是一輛自行車帶著我們姊妺仨看電影,聽戲,趕廟會。
回國才睡過一晚,半睡半醒中母親來到了我床邊,早已計劃好先去嶽母家然後去醫院探望住院的姐姐。母親小聲的一番話讓我聽得如五雷灌頂:“你姐??”。
不知道是怎樣到的嶽母家,進門前拉著行李淚水止不住的順著腮幫子流,我提振精神在樓梯口把臉上的淚痕拭淨,進門後,嶽父問了一句姐姐的病情,眼淚又噴湧而出,說不出話來。
姐姐心地善良,又愛攬事,對弟弟妹妹的照顧和謙讓正如俗語“長姐如母”。我上學,結婚,出國,那一次姐姐都替我準備這準備那,河南人愛說:“有個姐,好好些”,妻子也常人前人後的誇讚大姑姐,想起姐姐的為人,嶽父嶽母也淚水漣漣。
病情是在體檢時發現的,沒啥症狀。這是第二次手術,由於發現的早,治療的效果應該不錯。回國前電話裏隻知道姐姐做了一個小手術,從來沒想過問題這麽嚴重。到了醫院,我坐在姐姐的床頭,不敢問,也不想多說話,看著姐姐憔悴熟睡的麵孔淚水又不禁流落下來。一連幾天,每天都來醫院陪伴家姐,原來計劃的見同學,會朋友,與同事聚會暫且都擱置一邊,手機關閉,沒有心情,隻想靜靜。
準確的病情是妻子告訴我的,她是醫生,同班同學是家姐住院的省人民醫院婦產科主任。姐姐的病情屬良性,發現的早算是幸運,否則後果難料。母親給我說的話是過於擔心,也是年歲大了愛猜疑,因為父親在世時得病很長時間都瞞著母親,她有陰影。
今次回國,姐姐完全恢複,又忙裏忙外的添了一個外孫女,欣慰之極,寫下此篇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