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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文昌雜記(下)

(2018-05-29 23:15:33) 下一個

次日清晨五時許醒來,聽得啾啾鳥鳴,外麵天已放亮,太陽尚未探頭,我一躍而起去海邊。緊挨著海邊沙灘有一條小道,道旁椰子樹,地下敷綠草,那一帶叫逸龍灣。我沿著小道向昨晚看到的棧橋走,忽聞雞鳴狗吠,循聲看見前麵有母雞在路邊草地裏悠然漫步尋食;兩條草狗在旁邊串來串去;一隻蘆花公雞在一個廢棄旅館前的空地上仰脖打鳴,怒發衝冠。一個中年男子在那個廢棄旅館前的小路邊支了爐子做椰子餅賣,身後的手推車裏疊放著若幹椰子。清晨的海邊清靜祥和,海水卷著白浪衝上沙灘又吐著泡沫滑回海裏去,白色沙灘上稀稀落落有幾個人在沿海漫步,我詫異這燒餅師傅一大早起來製作椰子餅是否有人買。

棧橋是木製的,伸向海中總有一百米遠。橋麵木板鋪設,木板之間縫隙有拇指般粗,手機鑰匙之類若從中落入海水中定會無影無蹤。橋兩旁對稱建有若幹亭子,內設座位可供遊客小歇。亭頂敷有幹草,好像寒江雪鬥笠翁身披的蓑衣,亭內掛有山水畫,鑲在鏡框裏。棧橋盡頭有一個封閉式圓亭是圖書室,由關閉著的玻璃窗望進去看見若幹書架上排了一些書,邊上另有幾隻矮圓桌和白色藤椅。圖書室前有一塊空地,也放置有白色藤椅和矮圓桌,那裏是棧橋盡頭,從那裏向外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向左邊看則可見到遠處有一條與棧橋平行的堤壩同樣伸入海中,那是清瀾半島,也是當地一景。棧橋一側停泊有幾隻白色汽艇,一隻小木船在靠近棧橋盡頭的海水裏隨波浪浮上浮下,兩個穿著黑色潛水衣的“水鬼”帶著潛水鏡口銜通氣管,從小船上跳入水中,頭朝下撅起屁股向水裏鑽,兩隻蹬著腳蹼的腳丫子露出水麵旋即又消失於水中,片刻之後重新浮出水麵,向小船裏扔他們從水裏打撈起的不知什麽玩意兒。海水拍打立於水中的木頭橋柱,橋柱表麵海水浸蝕過的地方結著厚厚的毛茸茸暗綠色微生物,許多帶孔眼的小貝殼參雜其中,看似蜂窩。我離開棧橋往回走,忽然發現太陽已經高掛在天空,並非如我期待從海水中冉冉升起。經過來時賣椰子餅師傅處,7元錢買了一個椰子喝。問那師傅生意如何,他說旺季已過,現在沒有多少遊客,生意很清淡。從沙灘上沿海往回走,一眼看到沙灘上停放著一隻廢棄小木船,上麵豎著一麵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兩個東北口音的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在那裏拍照,其中一個大肚子昂首挺胸一手卡要一手在空中揮舞,大聲吼道: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另一個“哢嚓”,按下快門。

回到朋友家洗簌完畢與朋友和朋友父母一起去外麵吃早點,海南人仿佛稱之為吃早茶。早茶店離小區不遠,頗大,四周敞開沒有圍牆,上麵有頂遮陽。店裏顧客有一半是外地人,四川話東北話交相輝映在空氣裏回蕩。顧客裏有打赤膊的,許多踢踏著拖鞋,小吃很便宜,十來元錢可以吃飽肚子;服務員都是本地人,顧客正吃著早茶,邊上有服務員用長柄竹掃帚在圓桌之間掃地。

吃完飯一路溜達回小區,看到路邊有推著板車賣菠蘿的,5元錢3個,並且幫你削皮切成塊。那賣菠蘿的年輕人戴著眼鏡,普通話字正腔圓一聽就不是海南人。小區邊門馬路對麵有菜市場,椰子6元錢一個,朋友父母嫌貴,說其他地方5元錢也能買到,我說這裏不是離家近嘛,多一元錢權當從遠處提溜到這裏的勞務費也不算貴啊。朋友爸說:話不能這麽說。要想有便宜的我幹嘛買你貴的。臨街有一排簡易房屋是售賣各種小玩意兒的小商店,其中一家賣服裝鞋帽,老板是個清清爽爽的年輕女孩,看著不是本地人,30元錢從她那裏買了條花裏胡哨的遊泳褲,與她稍作攀談,她說來自浙江台州,父母在海南做生意多年了,她是最近才去的。我在溫哥華和上海也遇見來自台州的年輕男女,問那女孩台州人是否有往外跑的習慣,台州本地不好做生意嗎?女孩說台州人和溫州人一樣,去外麵尋找發展機會的很多。問她覺得文昌如何,她說生意一般般,但喜歡文昌慢節奏的悠閑生活。

在文昌的那幾天裏去市裏兜過一兩次,小區附近高龍灣那一片的街道溜達著走了許多次,感覺文昌確是很悠閑。路寬車少,有巴士站卻一次也沒看到巴士,也沒見人在巴士站等巴士。朋友爸說巴士半小時一班,要候著時間去才行。路上也很少見有出租車,從沒見到交通警。常來常往的車輛是拖著簡易車篷的私人機動車輛,看見路人東張西望有尋找出租的模樣,就一個掉頭靠過來,詢問要不要車。我坐過一次那種車,開車的是湖南人,在那裏做開車生意已經十幾年,老婆孩子都在文昌,在那裏買了房安家落戶了。問他開那種車載客警察管不管,他說他有執照,做的是“活法生意”嘛(合法生意)。我曾見到同樣做“活法生意”的機動車輛兩個人的後座位上重疊坐了四個人,兩個男人坐在下麵座位上,兩個女人坐在男人膝蓋上。還在路上見過一家子乘坐一輛摩托的,男的開車,老婆坐後麵,當中夾著倆孩子,怡然自得地在馬路當中行駛著。我離開文昌坐車去機場時曾問駕駛員為何路上看不見警察,他說別看路上看不見,出點事兒不出幾分鍾警察就能呼嘯而到,地下冒出來的似的。

在朋友家遇到小區管理員黃師傅來修熱水器,修完閑扯幾句。黃師傅說話海南口音重,聽著有點閩南腔,讓我想起把法律說成“劃律”,飛機叫做“灰機”的陳水扁。黃師傅說他祖籍正是福建,但世代居住文昌已經好多代。他說從前海南人有不少都是從福建那裏移住過去的。朋友家隔壁住著一位被稱作吳區長的老幹部,80多歲了,每日鍛煉,身體硬朗有胸肌。朋友媽說吳區長是山東人與我老鄉,退休前是重慶市某區副區長,說吳區長會日語很健談,喜歡與人聊天,帶我去認識一下。吳區長果然健談,說了不少有趣的事兒。他是毛澤東的堅定支持者,對後來的曆任領導人橫豎看不順眼。他說毛澤東犯錯誤不假,可與他的功績相比(那錯誤)算不了什麽。再說誰不犯錯誤,劉少奇鄧小平左起來比毛主席更厲害。說他參加過“四清”,那搞法一點不輸給“文革”。說現在把什麽不好的事兒都算到毛澤東頭上了,好像那些人就一貫正確似地,什麽玩意兒。那些人論本事捆一塊兒也比不了毛澤東雲雲。吳區長的觀點似乎在那一輩人裏不乏共鳴者。記得以前我一親戚的父親也說過類似的話,那老先生是上海的一個高幹,出席全國什麽大會與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合過影,說到毛澤東充滿敬意,說是毛主席一出場其他領導人都立馬黯然失色。聽吳區長聊完毛澤東回去轉述給朋友爸聽,他說:在這一點上,我堅決不讚同吳區長。

將要離開文昌回加拿大的前一天吃晚飯時朋友媽忽然哭了,對朋友說“見一次,少一次”,因為朋友也要回加拿大去了。朋友弄得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麽好。夜裏下起大雨,之前數次漂過小雨滴,卻又都沒下來,這次真下了,雨點大而密,打在樹葉上劈劈啪啪響,外麵又有蛙鳴聲伴以幾聲貓叫。我在黑暗中躺在床上沒有睡意,聽外麵雨聲回味“見一次,少一次”,忽然想起從前三弟告訴我的母親的事兒,說那時每次我們回上海看完母親要離開時,母親也總是正好忙著要外出,我們前腳走,她後腳也立即跟著出門了。三弟說後來母親告訴他,其實母親並沒有特別去處,隻是因為我們走了,家裏忽然冷清下來受不了,就跑到市裏去瞎轉一圈,轉完一圈回到家時已經夜裏,人也累了,一覺睡到天亮冷清寂寞便可以忘記不少。如今母親不在了,沒有“見一次少一次”的問題了,也沒有需要到外麵轉一大圈方能消化的冷清寂寞了。

次日清晨,朋友爸的熟人開車來接我和朋友去機場。與朋友爸媽告別經上海回溫哥華去。再見了文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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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dreamstory 回複 悄悄話 在外邊轉一圈回溫哥華是不是像逃出養老院的老人被再次送進去一般
夏荷仲夢 回複 悄悄話 寫地很有平常但感覺很有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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