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水平不高的就越是要顯擺自己很專業,越是心裏沒譜的就越是要作態裝出一副大師的模樣,越是像我這種沒錢的窮鬼就越是要窮大方,越是半瓶子醋的就越是得在人前耍威風。正在熱播的連續劇《親愛的翻譯官》就是遵循著這個原則迷倒了數不清的少男少女,迎合著追星又追時尚的年輕人的口味,占著黃金時段,講著一個瞎掰沒商量的荒唐故事。而正是這部看上去聽起來特“專業”的連續劇,一開始就鬧出個特不專業的天大的笑話,接下去就更甭提了,由俊男美女用相當嚴肅的節奏演繹的沒頭沒腦的劇情一定能成功地把隻看顏值不究邏輯的觀眾引入迷途。
黃軒、楊冪主演的連續劇《親愛的翻譯官》。(網絡圖片)
《親愛的翻譯官》這部劇大致說的是高級翻譯在成為高級翻譯之前受的一般人受不了的窩囊氣。“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後受罪”。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現在的年輕人的生活環境太優渥了,讓人知道這世界上要想揚眉吐氣就必定先受窩囊氣,這也是有必要的。黃軒飾演的動不動就發脾氣的教官采用嚴厲的教學方式調教學員,而楊冪飾演的實習生則受盡了百般刁難和語言虐待,一個施虐狂加上一個受虐狂最後碰撞出了愛情的火花。一部情感劇摻上點語言翻譯專業的作料未嚐不可,但該劇一開始就鬧出的荒唐笑話卻是不能忍受的,一個了不起的法語專家是在瑞士的蘇黎世這個說德語的環境中修煉出來的。單憑這一點,就知道這部劇荒唐到什麽地步了。
先說嚴厲教學方法是否得當。這個問題見仁見智,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受虐狂遇到施虐狂,這種教學方式就很對口味,對雙方都是一種幸福的體驗。這跟林語堂帶弟子的方式大不相同。林語堂愛抽煙,他的學生也必須愛抽煙,師生坐在屋裏互相對著噴煙,噴幾年下來,牙板變黃了,學問也見長了,學生也就變成了大師。
再說翻譯是否應該咬文嚼字。劇中的一些細節還包括怎樣準確地翻譯“一丈紅”而進行的糾纏,好像漢語跟法語之間,乃至跟其他語種之間都有“準確”的對應關係。對此,我實在是不敢苟同。要知道,一種語言是跟一個國家或族群的國情、曆史、文化、習俗、生活方式聯係在一起的,有相似的有類似的當然也有更多的不一樣。美國的高速公路有Highway和Freeway兩種,都可以譯成“高速公路”,但兩者之間稍有差別。最讓人頭痛和咬牙切齒的就是美國英語的Local這個詞,不論是譯成“城市路”還是“當地路”都不能完全解釋其真實的含義。難過、抱歉、內疚……相應於Sorry、Regret、Apologize……也都有程度和內涵的差異。所以,翻譯,必須進入到“語境”之中,才能透徹理解其中的內涵。可以這麽說,絕對能對應上的詞匯比對應不上的詞匯少得太多了。話說回來,即便是把“一丈紅”翻譯過去的時候帶進了“蜀葵”,又帶進了“賜死”的含義,那麽您對我說,“一丈青”又該怎麽翻譯呢?
老子的《道德經》頭一句就說“道可道,非常道”。這六個字是什麽意思呢?我的理解是這樣的:道,是可以用人話說出來的;但是,一旦用人話說出來,道就走了樣。也就是說,用人話講出來的道,已經不完全是道的本意了。用人話都說不清楚的道,又怎麽可能由中文翻譯成別的語種呢?
兩種語言之間的翻譯,也隻能是翻譯個“大意”,完全的準確是不存在的。早期的Telephone翻譯成“特靈風”,可說得上是“信達雅”的範例,但後來人們舍棄這麽信達雅的譯詞不用,都習慣稱之為“電話”,而現在又被“手機”取代。多數情況下,尤其是名詞,找不到最恰當的詞的時候,幹脆就音譯,反而更沒有歧義,比如中國的豆腐,英語的Bean Curd沒多少人知道,而Toufu家喻戶曉;功夫,翻譯成Boxing很勉強,幹脆就說成是Kungfu。新玩意出現之後,就會有人搜腸刮肚地找恰當的詞。正當人們對Facebook究竟是翻譯成“臉書”還是“臉譜”爭論不休的時候,“非死不可”譯詞橫空出世。我認為這才是高級翻譯應該幹的事。
高級翻譯:Facebook——非死不可!
每一種語言都有它的特殊語境,雖然可以翻譯成其他語言和文字,但終究會在翻譯的過程中損失很多味道。例如,我們人的大腦分左右兩部分,Left brain and right brain。英語中挖苦一個人腦子不行,就說,Left brain has nothing left,right brain has nothing right。翻譯成中文:左腦沒留下什麽,右腦什麽都不對。這麽譯,做到了信和達,但是雅就損失了大半。雅,在這裏是對語境的體會,是語言的精彩之處,味道都在這裏。沒有了“雅”,就沒了味道,一杯純釀,一經翻譯,變成了一杯白開水,好在沒變成洗腳水。
歐美國家很多人名叫Vellalobos。這可以是名,也可以是姓,很普遍。譯成中文,學究式的譯法應該是“維拉羅伯斯”。這樣的譯名得費好大勁才能記得住,還真不如譯成“微辣蘿卜絲”膾炙人口。
中國古代的酷刑之一是淩遲,是切肉片,歐洲中世紀差不多的酷刑是用鐵梳子刮肉餡,兩者相仿,但不等同。負責任的翻譯是音譯之後加注解,而不是像《親愛的翻譯官》那樣耗子鑽進書堆裏——咬文嚼字。
2015年9月初中國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搞了一次大閱兵,現場重複率最高的幾句話是:“同誌們好!”“首長好!”“同誌們辛苦啦!”“為人民服務!”這幾句困擾了翻譯高手幾十年的簡單詞句,最終有了比較貼切的譯詞。同誌們好!——May I salute you!/Salute to everyone!首長好!—— Hail to the Chief!同誌們辛苦了! Thanks for your hardwork!為人民服務!It's to serve the people!
請注意,這都不是逐字的直譯,而是意譯。May I salute you沒有提到同誌;Hail to the Chief沒有“好”的翻譯;Thanks for your hardwork沒有“辛苦”的延伸內涵。如果用摳字眼的直譯,就是在難為人了。首先,“同誌”一詞現在被人們加進了“同性戀”的新的含義,美國這種人很多,歐洲亞洲也不少,說同誌們,容易聯想到更多敏感話題。“辛苦”有不容易的意思,煎熬的意思,身心疲憊的意思,勞苦的意思。我們鄰居家年輕的準媽媽懷孕就很辛苦,吃的對付不對付都要吐,但那不是Hardwork而是一種煎熬。而hard又有堅硬的意思,work又有“幹”的意思。Hardwork可以譯成“辛苦”,是否也能譯成“幹硬了”呢?我在穀歌翻譯上輸入了“辛苦啦”,英文翻譯居然是“headshake”。Serve the people有為人民服務的意思,也有“伺候人”的意思。
同樣的這幾句話,用另一種翻譯看能譯成什麽樣子:同誌們好(同性戀們好),首長好(頭頭兒好),同誌們辛苦啦(謝謝同性戀們都來搖搖頭),(謝謝同性戀們都幹硬了);為人民服務(伺候人去)。
美國的肯德基有句著名的廣告詞——At KFC, we do chicken right。最嚴肅的譯詞是:我們把炸雞做得恰到好處,最不是東西的譯詞有好幾個:我們做雞做對了、我們做右邊的雞、我們有權做雞、我們馬上就去做雞、讓我們做雞,對嗎?
“人之初,性本善”是《三字經》的開篇詞,有人譯成英語是這樣的:At the begining of humanbeings, sex was basically a goodwill。
《親愛的翻譯官》瞎掰沒商量,摳字眼咬文嚼字加上一臉官司的嚴肅教官,好像誰的脾氣大誰就掌握著真理,誰的脾氣大誰就是權威。唉!這日子沒法過。咱還是欣賞俊男美女的漂亮臉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