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浦江水,後浪接前浪
泉州會館裏的福建人因鄉源而聚居在一起,虹橋路大宅院裏的福建人因血緣而聚居在一起。兩座院落都有百年曆史,都因上海城市建設,先後於80、90年代被拆除。聚居的福建人散落在上海各處,就像一滴水匯入了滔滔的黃浦江,舊的福建移民變成了土生土長的上海人。
他們大多數在上海生下根,有的又遷徙到國內其他的城市定居,還有像我和我先生這樣移民海外的。我和先生在千禧年後離開上海,告別家人時,我原以為媽媽會依依不舍。沒想到,她對我說,“好好在外麵混出個樣子,在外混得不好的才回來”。
等我再次回到上海時,上海長高了,長大的。在我的故鄉,我變得不會坐公交車,也不會自己走路,原來熟悉的街道都消失了,嶄新的建築物一棟連著一棟,商店裏的營業員說著普通話。在我的故鄉,我成了異鄉客。
在上海,我看到許多“世茂”打頭的高級物業,無數散落在小巷裏的沙縣小吃店,還有鋼材、石材、木材等大量集貿市場。聽說,大老板們都是福建人。他們有著什麽樣的故事,我無從知道。但我想,故事的主題一定是“會拚才會贏”。
住在爸爸、媽媽那裏,他們買來水果讓我嚐鮮。告訴我賣水果的是漳州人,能在他那裏買到的水果都在他那裏買,算是幫襯同鄉俚。其實我知道他們也是想聽聽鄉音,說說家鄉話,聊聊故鄉事。隻是不知道這漳州小販在上海有沒有家,他的孩子有沒有上海戶口,能不能在上海的公立學校學習……也許,有一天這個販水果的漳州人也會擁有一間水果集貿市場;更大的可能,隻是像我的阿公、阿嬤一樣成為在上海普通勞動者中的一員。在異鄉賺一份辛苦錢,努力培養孩子成才,把他鄉當作故鄉。
妹妹告訴我,她在台灣人的電子公司工作。上司們無所顧忌的用閩南方言說著體己話。突然有一天,發現妹妹忍不住在笑,才知道妹妹原來能聽也會說福建話。和他們一樣也是福建移民的後代,隻不過,移民地不同而已。
福建人就像浦江之水,一浪連著一浪湧向上海灘。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句話未免太悲觀。在上海相聚的福建人應該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後記
有很長時間,我一直不理解爸爸為什麽在推廣普通話的環境下,反其道而行堅持同我說家鄉話,並不厭其煩地講解家鄉的風土人情。直到今天,移民海外的我也像當年父親一樣堅持教孩子說中文、學中文,春節發紅包、端午包粽子……
福建,依山麵海,可耕地麵積嚴重不足,所以隻有向大海尋求出路。故有所謂,“海者,閩人之田也。”聽似豪邁,卻實屬無奈。比起中原百姓的安土重遷,福建人向外移民拓殖曆來以久。以福建話為方言的區域,除福建本省外,還有廣東潮汕、海陸豐,海南島部分地方,浙江南部部分地方,江西上饒部分地方,台灣,東南亞等地……
向外移民的閩人就像福建省內到處可見的榕樹一樣,不斷向外伸展、分出新枝、又在新枝下長出氣生根,紮入新的土壤;但同時又和母根緊緊相連。
我想,不僅是福建人,所有的移民都對母根有著不能忘卻的向往,盡管他們已在新的土地上落地生根。
也想到海外的閩人,對他們闖蕩世界的精神有了更血肉豐滿的理解。
大家都把閩南話稱為福建話,嚴格說來,福建話有很多種,閩南話隻是其中的一種。
有個小建議,“海者,閩人之田也”。最後一個句號應該放在裏麵:
“海者,閩人之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