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瑛依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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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維的叛逆——2
（ 2 ）
趙大姐的延期居留還是遇到了麻煩。
她的訪問學者簽證已經到期。一位中國餐館的朋友幫她申請工作簽證，遭到移民局拒絕。移民局的理由是：餐館管理工作未必非得勞駕一個外國生物教授來做。這個工作位置具有替代性，應該優先考慮本國人。
趙大姐於是決定轉到德國南部靠近奧地利的一個小鎮去，與別人合作，接手一家中餐館。據說，由於當地以旅遊業為主，搞餐飲服務比較容易獲得簽證。
但大維卻不便跟她一起走。大維已是十年級畢業班學生。十年級學生都麵臨又一次分流：或升入高中部，或離開學校去接受職業培訓。趙大姐當然希望大維繼續讀完高中，將來再順利進入大學。而轉學很有可能會影響大維最後一年的成績評定。
可讓大維一個人留在這兒，誰來照顧他的日常生活？
趙大姐把這些難處講給慧敏聽，請她幫忙。
慧敏沒有猶豫，滿口答應。女兒小薇十歲，剛上中學（德國小學隻有四年），跟大維在同一所學校。放學時間基本相同。大維中餐晚餐都可以跟他們一起吃。另外，周末去大維住處幫他洗洗衣服、打掃打掃衛生、買些必需品，這些事情，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大維卻不好意思這樣麻煩她。他堅持說自己可以生活自理，可以自己做飯，說什麽也不肯到她家去吃飯。
越是這樣，慧敏越是對大維放心不下。
周末，慧敏帶著小薇來到大維住處。
進門就發現，大維一人生活狼狽。廚房又髒又亂。用過的碗碟一股腦兒堆放在洗碗池裏。打開冰箱，空空如也。衛生間浴缸裏，一大缸待洗的衣服，散發著一股酸氣。
慧敏立刻動手打掃衛生。收拾床鋪時，見大維枕頭邊放著一本文言文與現代文解說《中國古代小故事》。問大維：“你在讀這書？”
大維淡淡地說：“讀著玩兒。”
慧敏轉身叫來小薇：“看見沒有？大維能讀這麽難的中文書！你要好好向大維學習。”
小薇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打掃完衛生，收拾好房間，慧敏出門去給大維買吃的東西。
房間裏隻剩下大維和小薇。
“大維，你喜歡這個學校嗎？”小薇問大維。她剛上中學，還處在適應期。
“不喜歡！”大維想都沒想，清楚無誤地說。
“為什麽？”
大維沒直接回答，而是問小薇：“你嚐過客氣地被人排斥的滋味嗎？”
小薇不解，看著大維。
“比如說，你學習努力，成績很好，可別人並不看重這個。誰都不欺負你，可誰也不靠近你。你總是孤家寡人，沒有朋友。”
大維的話，小薇沒有完全理解。
“我剛來的時候，也沒有朋友。慢慢地，就好了。”她隔靴搔癢地安慰大維。
“慢慢地？”大維很不屑地說，“我可不想‘慢慢地’。我已經決定了，讀完這一年，就離開學校，不讀書了。”
“什麽？你不想讀書了？”小薇吃了一驚，“你不想上高中，也不想上大學了？”
“對！”
“可是，那天你媽媽在我家說，希望將來你能上一個好大學呢！”
“希望？”大維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那隻是她的希望。我沒這個願望。”
“不讀書，將來你怎麽能成為有用的人呢？”小薇口氣就像大人。
大維很不屑地從鼻孔又哼了一聲：“你以為，隻有讀書才能成為有用的人？你媽媽還叫你好好學中文呢！”大他拿起那本文言文書，晃了晃，“我看，這樣的書不讀也罷！”
小薇接過那本書，翻開，隻見扉頁上寫著：“贈愛兒大維 父”
“這是你爸爸送給你的？”小薇三歲時跟著媽媽來到德國，雖然也在學中文，可認識的中文字並不多。她僅從“兒”和“父”字上，猜測到送書人與大維的關係。
大維點點頭。
他從小薇手裏拿回書，翻到其中一頁：“你聽聽這個故事。”然後，念了起來，“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獻之勵王。勵王使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為誑，而刖其左足。......”
通篇故事讀完，小薇沒聽懂一句。
大維給她解釋：有個楚國人，叫和氏，在楚山中得到了一塊寶玉，他把玉獻給楚國皇帝勵王。勵王叫玉匠識別，玉匠卻說，那隻是一塊石頭。勵王認為，和氏竟然膽敢欺騙他，於是，叫人把和氏的左腿砍了。勵王死後，武王當了皇帝。和氏又把這塊美玉獻給武王。武王讓玉匠識玉，玉匠又說，是一塊石頭。武王認為和氏騙他，叫人把和氏的右腿也給砍了。武王死後，文王當了皇帝。和氏抱著那塊玉，在楚山腳下哭了三天三夜，直哭到淚水流盡，再流出血淚。文王聽到這事，派手下人去問其中原因。手下人問和氏：‘天底下被砍去腿的人有很多，為什麽隻有你這麽悲傷？’和氏說：‘我悲傷的，不是因為我被砍去了腿，而是因為寶玉被說成是石頭，忠貞的人被誣陷成騙子。這才是我悲傷的真正原因啊！’文王於是派人重新鑒定那塊玉，才知道，那是一塊真正的價值連城的寶玉。文王於是給那塊寶玉題字，名為‘和氏之璧’。
小薇邊聽，邊吸涼氣：“天啊！這人怎麽這麽傻？為什麽要把自己的寶玉送給根本就不懂玉的皇帝呢？害得自己兩條腿都被砍了！”
大維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個故事，就是教育人們，要做有道德的忠貞之士。忠貞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和氏最後痛哭的，不是自己被砍去的兩條腿，而是他的忠貞不被皇帝賞識。”
小薇說：“可是，那兩條腿，可不是兩根頭發呀！砍掉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我們老師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生命是最值得尊重的!”
“那你再聽聽這個故事。”大維又給小薇念了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對男女在河邊的一座小橋上約會，女的姍姍來遲。在等人期間，河裏突然長起了大水，橋麵被衝垮。男青年為了等到心上人，信守自己的承諾，死死抱著橋墩不放，最後，被洪水衝走，淹死了。
“這個故事教育我們，要做一個守承諾的人。為了守承諾，自己的生命可以置之度外。也就是說，遵守承諾，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大維總結道。
“我覺得這個男的很傻！為什麽一定要死抱著橋墩呢？再說，這個女的，為什麽不遵守時間？對別人連起碼的尊重都沒有。”
“這你又不懂了吧？古代，女的姍姍來遲，是為了顯示自己羞澀、純潔、有身價。這和尊重不尊重別人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我們老師說，不遵守約定時間，就是對別人的不尊重。”小薇堅持著自己德國觀念，可又有點兒困惑，“為什麽這些故事，都是要我們去學一些很難做到的事？”
“所以說，有些知識還是不學為好。”大維合上那本書，“我父母都讀過很多書。可我覺得，他們做事，並不明智。我爸爸送的這本書，上麵說的，都是有關忠貞、守誠信的道德故事。可他自己呢？卻背著我媽媽，跟別的女人相好，在感情上欺騙和背叛我媽媽。這是有道德的人做的事嗎？”
“可是，你媽媽為了你......”
大維猛地打斷小薇：“我最討厭聽這種句子！‘為了、為了’，無論幹什麽，都要‘為了’！你媽媽在這兒當家庭婦女，是為了你；我媽媽要去開餐館，是為了我。我爸爸連唱個《祝酒歌》，也要來一句‘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為了’，就把一些別人不願意接受的東西強行塞給別人？有的人這樣做，還自以為很崇高，簡直莫名其妙！”
回家的路上，慧敏感歎大維一個人很不容易。
小薇充滿欽佩地說：“我覺得大維懂得很多道理，知道的東西真多！”
“所以，你要好好向大維學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