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生活遇到的鄰居們
十幾年前,我們這片小區破土動工時,買房子的人,彼此之間都不認識。
在德國買新房,大體有兩種形式:一種是交鑰匙工程,即,房子全部做好,隻要搬進去住就行。另一種是交毛坯房工程,即,建築公司隻負責把房屋外殼蓋好,內部裝修、水電安裝等,全部由房主自己搞定。
我們的新鄰居,大多是年輕家庭。為節省,也為將來房子內部裝修更符合自己的胃口,大多鄰居都不約而同選擇了買毛坯房。我們也不例外。
在共建家園的過程中,鄰居之間漸漸相互認識和熟悉起來——除了我家,還有四家來自巴基斯坦,其餘十幾家,大多都是德國本地人。
德國人像中國人一樣,也有“遠親不如近鄰”一說。買房人比租房人更注重鄰裏關係。房子進入裝修階段,我們便開始不斷感受到來自德國鄰居的熱情。
左邊鄰居,與他老爹一街之隔。他老爹有個堪比軍工廠的工具間,裏麵工具擺列整齊,應有盡有。這德國老爹特愛幹活。不僅幫兒子,還經常過來問我們: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不用說,我家根本就沒幾樣工具。幹起活來,不是缺這就是少那。所以,每當這德國老爹來問我們時,都像天上下起了及時雨。德國老爹不但借出我們所需的工具,還手把手地教我們如何使用。那些我們以前連見都沒見過的各種工具,在他手下,像變魔術。等房子裝修完畢,我們不亞於接受了一場職業培訓。
德國老爹的太太出生在農莊,栽花種菜是行家裏手,而我在這方麵一竅不通。於是,德國老媽媽經常不請自到,教我如何選擇不同的花色品種,如何種植蔬菜。有好幾次,她甚至扛著鋤頭,替我清除院子裏那些沒來得及清理的雜草。她告訴我,雜草不除,不僅影響自家院子的美觀,也會影響到鄰居。因為,雜草野花一旦結子,會飄灑到鄰居家的院子裏,給別人添加麻煩。有了她的提醒,從此後,我對自家院子的打理從不敢怠慢馬虎。
右邊鄰居是一對德國年輕夫婦,動手能力非常強。因是本地人,特清楚當地情況。經常主動過來,向我們提供各種信息。比如,什麽地方賣什麽建材,哪家公司的產品價廉物美,等等等等,為我們節省了不少時間和費用。
作為答謝,我們請德國鄰居來做客,用豐盛的中餐招待他們。漸漸地,鄰居外出度假,會信任地把家中鑰匙交給我們,委托我們幫著開開信箱、澆澆花草。反過來一樣,每逢我們回國或外出度假,也會放心地把家中鑰匙交給鄰居。
所有鄰居中,比較特殊的,是來自巴基斯坦的鄰居。他們四家同時買下了兩棟小屋,選擇的是交鑰匙工程。在所有鄰居不亦樂乎忙著自家裝修的時候,他們始終沒有露麵。直到有一天,這四家大人孩子浩浩蕩蕩入住,不凡的陣勢,才讓鄰居們才見到了他們的真麵目。
巴基斯坦鄰居顯然來自富有階層。男人們都開著奔馳高檔大轎車,西裝革履,油發鋥亮。女人們穿著富有特色的巴基斯坦裙裝,披著豔麗的長紗巾,雲鬢高聳。孩子們從大到小,足有二十多個。女孩兒穿著漂亮的花裙,梳著可愛的發結。男孩子穿著西裝吊帶短褲,雪白的小襯衫領口還打著精致的蝴蝶結。
入住後沒幾天,兩位巴基斯坦男主人非常客氣地主動到我們家登門拜訪。聊天中得知,他們在杜塞爾多夫市有自己的公司。在市裏原本有很大的套間房,但上下左右的鄰居嫌他們孩子太多太吵,三天兩頭敲他們家的門。到後來,鄰居們居然不再向他們提抗議,而是直接把警察叫來解決問題。無奈,他們隻好在近郊買下這獨棟獨院的房子,以避免鄰居糾紛。
“德國人就是排外!”兩位巴基斯坦男主人忿忿地總結道。
接著,他們大談起中巴兩國的友好關係。還告訴我們,當初很快決定買下這房子,就是聽說這裏還有中國鄰居。中國人容易相處,讓人感到親切。最後,他們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他們的太太都不會開車,今後有什麽事情,還請我這個中國太太多幫忙。我自是滿口答應。
過了兩天,巴基斯坦家13歲的大女孩來摁我家門鈴,問,她母親要到藥店去取藥,能不能現在開車送一下?哦,沒問題。又過了兩天,那女孩兒來問我,她母親在超市買了不少飲料,能不能再開車幫忙拉一下?哦,當然,沒問題。
巴基斯坦太太也是講禮數的人。麻煩了我幾次之後,便熱情邀請我上門做客。
與我們的德國鄰居相比,巴基斯坦鄰居的確算是殷實人家。其房子的內部裝修,都是高檔建材。所鋪地麵,全是意大利進口的高級大理石和花崗岩石。熱情的巴基斯坦太太給我放了一段當年她出嫁時豪華盛大的婚禮錄像,我才知,原來,在巴基斯坦,他們屬於當地的名門望族,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夏日的德國,草長鶯飛,花木蔥蘢。鄰居們打理著自家院子裏的花草,卻發現,巴基斯坦家門前院子疏於打理,雜草叢生。於是,有德國鄰居,不僅提醒,還熱情相幫,把巴基斯坦人家門前的雜草拔除清理掉。一來二去,情況卻毫無改觀。鄰居們開始背後嘀嘀咕咕。
一日,碰到西裝革履、開著大奔馳下班回家的巴基斯坦男主人,我趕緊把鄰居的意見向他轉達。不料,這男主人很不屑地說:德國人也太愛管閑事了!我家地裏的雜草,關他們什麽事?我每天上班,周末做禮拜,哪有空閑時間?再說,這種事情,都是仆人做的。若在巴基斯坦,哪用得著我自己動手幹這種事?!
或許是受了大人們的影響,巴基斯坦家的孩子們對德國鄰居都敬而遠之,唯獨對我家,十分熱情友好。每次出門,時不時會碰見那些長得分不清誰是誰的男孩們,揮著小手大聲對我喊:Hallo!中國太太!中國太太!
不僅如此,他們還學著13歲大姐姐的樣子,時不時來摁我家門鈴。對我而言,這逐漸成了一種騷擾。有次,一個下午,這些孩子來摁了六、七次門鈴。每次開門,就見大大小小七八個小男孩,擠成一堆,在門前站著,滿臉燦爛地衝著我笑。我對他們反複說:沒事請不要摁我家門鈴!小男孩們依然笑著,好像壓根兒沒聽懂我的話。找來他們13歲的姐姐,讓她把我的話翻譯過去。可事後,這些孩子依然故我,對我家的門鈴情有獨鍾。
一天,快遞公司上門送急件。以為又是這幫搗蛋的孩子摁門鈴,於是不理睬。結果,差點誤事。
終於,在一個上午被摁了十幾次門鈴之後,我忍無可忍。拽著其中一大一小兩孩子,讓他們去摁自己家門鈴。巴基斯坦太太出來開了門,我便把這段時間受到的騷擾告訴她,請她管教好這些孩子。話音未落,巴基斯坦太太抬手就劈頭蓋臉地痛打麵前站著的小男孩。男孩被打得像陀螺,滴溜溜轉。始料未及,我趕緊從告狀者變成了拉架者。
家門前的蘋果樹,好不容易結了四個果兒。像寶貝似的,每天我都忍不住去看幾眼。忽一日,發現才半個拳頭大的蘋果被巴基斯坦小孩揪掉了兩個,當沙袋扔著玩兒。把我心疼的!
於是去摁巴基斯坦鄰居門鈴,請巴基斯坦太太告訴孩子,務必手下留情,別把我家樹上僅存的兩個果兒也揪掉了。像上次一樣,巴基斯坦太太當著我的麵,不由分說,劈手就痛打那玩蘋果的孩子。我立馬又從告狀者變成了拉架者。
或許是,每次我這個中國太太在他們家門前出現,都會招致他們的一頓暴打,這些小男孩開始對我心存敵意。 他們見了我,不再揮手喊Hallo。我家前院的花,不是被揪掉花蕾,就是被扯掉花朵。
一天,我家先生在開著窗子的閣樓上,忽聽見樓下砰砰一片響聲,伸頭一看,隻見七八個巴基斯坦小男孩,正用我家前院鋪著的鵝卵石,猛砸我家剛買回的那輛新車。來不及穿鞋,我先生光著腳從樓上往下跑,邊跑邊失聲喊:別砸!別砸!!衝下樓,打開房門一看,嶄新的、漆黑鋥亮的大奔馳車,已被這些搗蛋的孩子砸出一個個麻子似的小白點。
我們感到,這種狀況不能再持續下去。於是鄭重其事跟巴基斯坦鄰居男主人談了一次,希望他們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否則,這鄰居沒法再做下去。
德國鄰居可沒這套客氣。巴基斯坦孩子在他家前院玩,他太太不出麵阻止,卻叫來警察,由警察勒令他們離開。並教育他們,未經同意,不得到別人私家領地去。
巴基斯坦家門前依然常常雜草叢生。直到有一天,有鄰居到小鎮有關部門去告狀。有關部門出麵,勒令其清理雜草,不準影響整個小區環境,否則,將給予處罰。盡管後來巴基斯坦鄰居請了園林工來定期打理院子,但鄰居們都不再跟他們來往。最後,他們把孩子們都一股腦兒地送回了巴基斯坦,去讀昂貴的私立學校。隻留下幾個男主人,在德國打理他們的公司。
每當說起德國鄰居,巴基斯坦男主人還是那句忿忿的結論:德國人就是排外!
我卻想問:都是別人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