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 054 風雨

風雨

第二天早晨，文林頂著通紅的眼圈走進公司大門，他昨晚一宿沒睡好，腦海裏翻來覆去是小雨滿麵淚痕的樣子，女兒清羽的消息更讓文林輾轉難眠，他心裏渴望能夠見到自己的骨肉，想聽到女兒叫一聲爸爸。Cindy和往常一樣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麵，看見文林進來，起身倒了一杯咖啡放在他手上。文林低頭看看手中暖暖的咖啡杯，又抬頭看看Cindy明亮的臉龐，下決心準備和Cindy挑明，Cindy看出來文林的意思，微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要聽你現在給我說，等你平靜下來再來找我吧”。說完Cindy轉身款款地走回辦公桌坐下開始專心做手頭的工作，一眼都不看文林。文林微微的愣了一下，Cindy的反應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他側著頭看著Cindy，見她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便不再多想隻是點了點頭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文林本來心情低落，見Cindy保持距離冷處理，也就不再勉強開口，他心裏對Cindy有許多愧疚，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接近中午的時候，Laura推開文林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文林正坐在角落裏的工作站前敲打著鍵盤，他轉過來看著Laura點點頭，又轉過去繼續手頭的工作沒有說話。Laura站在門口不動，兩臂交叉抱在胸前用探詢的目光注視著文林。文林開始假裝沒有注意到Laura的眼神，可是慢慢的，他漸漸覺得不自然起來。終於，文林停下手上的動作，身子一動將轉椅滑到桌子前麵，他把手交叉握在一起往桌上一放，對著Laura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好吧，好吧，你要問什麽就盡管問吧”。Laura走進房間，順手把門帶上，她走到文林的辦公桌前，拉來一把椅子坐下，身子微微前傾問道，“昨晚Cindy來找我，她非常難過，但怎麽也不肯說為什麽，我想你應該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文林的手肘支撐在桌麵上，他把臉埋在手掌心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用左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對Laura說道，“這次我回去，遇到了小雨”。

Laura看著文林，隻見他兩眼中密布血絲，臉色蒼白，平時光滑的下巴現在隱約可見紛亂密布直立的黑色胡茬，文林平日裏幹淨利落，每天都是襯衣領帶一絲不苟，這會兒卻是袖口高高卷起，領帶也被扯歪斜掛著。Laura在心裏歎息，開口問道，“你回去之前就知道會見到她？” 文林的眼睛看著桌上的小沙漏，搖了搖頭，“怎麽可能會提前知道，本來都以為她不會再想見我”。Laura靜靜的等著文林說下去，她幾乎都能夠猜到文林遇到了什麽事情，以文林對小雨的舊情難忘，這兩人見了麵豈不就是幹柴烈火，想必文林是沒有忍住做了對不起Cindy的事情。文林低著頭猶豫了片刻，一抬頭正好看見Laura玩味的眼神，不由得無奈的搖搖頭，“沒有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小雨，沒有做什麽，也不是，我們，唉，我們真的沒有...”。Laura嘴角抽動了一下，這個平時精明強幹的男人，卻有著這樣的軟弱，到現在還勘不破舊日戀情，深陷情網不能自拔，倒真是少見。文林接著說道，“現在我才知道，當初小雨懷了我的孩子，是個女兒，可她一直都沒有告訴我”。Laura愕然，沒想到居然還會有這一出，她忍不住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你告訴Cindy了？” 文林搖搖頭，“還沒有，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說，可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這次回去見到小雨，讓我真的意識到，我心裏根本沒有其他人的位置，小雨從來就沒從我心裏離開過”。

Laura看著文林，文林內心的掙紮明明白白地寫在他的臉上，Laura皺了皺眉頭，“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喜歡Cindy嗎？” 文林頓了頓，十指交叉在一起，慢慢說道，“Cindy是個非常好的女孩，我應該可以做到好好對她，照顧她，關心她，甚至也可以做一個好丈夫，隻是我不能給她一份完整的愛情，我想這不是Cindy想要的，這樣對她太不公平”。Laura點點頭，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看到文林手上纏繞的繃帶，“你的手是怎麽回事”。文林看了看右手掌心，“當時我知道女兒的消息，有點太激動，不小心弄碎玻璃水杯劃傷了手心，沒什麽大事，很快就會好的”。Laura輕歎了一口氣，站起來看著文林，“你現在這樣子看起來糟透了，你不該待在這裏，回家吧，好好睡一覺，清醒一下再做決定”。文林還是低著頭，隻是抬起眉毛看了看Laura，抿著嘴點了點頭，目送Laura轉身走出去。此刻他的心裏像是被許許多多根小針不停的紮著，刺痛的感覺無處不在，一陣陣的湧來，文林忍不住想把心直接抓出來丟掉，好讓自己擺脫這如影隨形的痛楚。文林又想起將小雨擁在懷中的感覺，他還記得小雨細瘦的身子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小雨深深的肩窩襯托出鎖骨的美麗曲線，讓文林難以忘懷。文林順手將桌上的小沙漏翻倒過來，細砂緩緩的流下敲打在玻璃上，那細微的聲音是時間在輕聲喃呢，他的耳邊仿佛又聽見小雨輕柔的話音，歲月如歌。文林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將早已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黑咖啡沒有加糖，那份冰冷純淨的苦味在他的唇間嘴角慢慢散開，融入他的心裏。

文林在辦公室裏發了好一陣呆，終於站起身來決定回家，心情大起大落再加上時差的調整，讓文林覺得特別疲憊。文林拿起自己的東西走出辦公室，不遠處Laura正站在Cindy旁邊說著什麽，文林站住看著她們，Laura和Cindy也停下說話看向文林，文林嘴裏發澀，猶豫半晌，隻是朝著她倆揮揮手，便轉身離開公司上車開上回家的路。文林的車子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他把音響切換到藍牙播放手機裏的曲子，是雅尼的《暴雨將至》（The Rain Must Fall），激越的小提琴聲推動著文林的思緒，他嘴裏喃喃的說著，暴雨既然要來，那就隨它下個夠吧。

當文林和小雨各自黯然神傷的時候，曉波和曼妮卻是陶醉在錯位的愛戀快感之中。曼妮睡眼惺忪的看著曉波坐在床邊慢慢穿好衣服，曉波雖然人到中年，但身材保養得很好，盡管看起來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卻有著讓曼妮吃驚的熱情和體力。曉波轉過來在曼妮臉上吻了一下，順手揉捏著曼妮胸前裸露的白皙粉嫩，曼妮嬌嗔著拍掉曉波的怪手，低吟輕喘間將自己藏在被子下麵。曉波看著曼妮在薄薄的被褥下顯露出來的凹凸曲線，不由得吞了下口水，他的心裏全被這個尤物的嬌豔嫵媚占據，渴望永遠徹底擁有這具豐滿誘人的身體。在曉波心裏，小雨似乎成了一個久遠的記憶，成了一個符號，他甚至覺得，應該讓曼妮給自己生個兒子，才可以彌補此生的缺憾。兩人又纏綿許久，曉波才滿足的走出房門去上班。曼妮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精美吊燈，又轉頭看看房間裏的各樣豪華家具擺設，滿意的舒展身體，任由自己誘人犯罪的起伏山巒和險峻低穀暴露在空氣中，展示著驚人的彈性魅惑。這是曉波為曼妮精心準備的愛巢，寬敞的躍層結構，有著精美奢華的裝修，是一棟高檔電梯公寓的頂層。曼妮沒有問這房子從哪裏得來，曉波把鑰匙直接放在曼妮白嫩修長的手掌心裏，帶著點不容置疑和霸氣，讓曼妮無法拒絕。

曉波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還在想著曼妮，金屋藏嬌，用在曼妮身上再合適不過。曉波在心裏哼著小調，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小雨溫良本份，操持家務，讓曉波感覺再放心不過，曼妮的嬌媚可人卻是充分滿足了他壓抑多年的欲望。那些有名的企業家和名人們，有個幾房太太不是很正常的事麽，曉波暗自盤算著，夢想著有朝一日曼妮給自己生個大胖兒子，這人生可就完美了。想到這裏，曉波心裏隱隱有點不快，和曼妮在一起也頗有些時日，兩人也沒有特意采取什麽措施，怎的一直沒有動靜。曉波聯想到自從有了女兒以後，這麽多年來小雨的肚子也動靜全無，總該不會是自己有些什麽問題？曉波搖搖頭，怎麽可能呢，可這疑心一旦浮起，就再難消除，曉波的心裏也變得有點沉悶。

曼妮從床上爬起來悠閑的洗漱裝扮，房間裏有一麵巨大的穿衣鏡，曼妮在鏡子前麵轉來轉去，鏡中的窈窕佳人穿著剛過大腿根的黑色皮裙和網眼絲襪，襯出野性的美。時針指向九點，曼妮抓起手袋，踩著高跟鞋走出房門。曼妮驅車去到自己之前住的公寓樓取一點東西，這房子是曼妮自己買的，她打算把房子就這麽空著，這個自己精心收拾打理的小屋，承載了太多記憶，曼妮可不願意把房子租出去讓房客把一切都攪得一團糟。曼妮徑自將車停到車位上，低頭跨上台階朝大門走去，快走到大門前的時候，她的餘光裏看到一名男子的背影，頗為熟悉，不禁放慢了腳步，她轉頭定睛看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浩撚滅手中的煙頭，轉身過來看著曼妮，曼妮僵立不動，麵上陰晴不定，沉吟片刻後便要轉身離去。曼妮才轉過身子，便看見小石頭攔住去路，一邊恭恭敬敬的低頭說道，“嫂子好”。小石頭是浩的發小，兩人基本上是形影不離，好事壞事都在一起，之前每次小石頭見到曼妮都會叫一聲嫂子好，曼妮本覺得頗為受用，此時再聽起來卻是無比的刺耳，浩已經娶了新娘，這嫂子的稱謂怎樣也輪不到自己頭上。曼妮杏眼圓瞪，聲音因為急怒而高亢，“你給我讓開，我不是你嫂子，以前不是，將來也永遠不會是！”。曼妮高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浩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那些努力埋藏的記憶在她腦海裏翻騰，她隻想離開此地，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靜一靜。浩走上前來捏住曼妮的手，曼妮努力想掙脫浩的大手，卻是無濟於事，浩的手還是那樣溫暖，穩定有力，曼妮死死的瞪著浩，眼底有水光血絲一同浮現。浩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曼妮，良久，他終於開口，”陪我坐一坐吧”。曼妮掙不開浩的手，僵持了一會兒之後，她眼裏的苦澀和倔強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戲謔和嘲弄，“好啊，我有時間，你選地方吧”。

小石頭跑去將浩的車子開過來，浩和曼妮坐在後座上，車子在大街小巷裏穿來穿去，沒過多久就停在一個背靜幽暗的巷子口。曼妮跳下車，抬頭一看，卻見不遠處就是自己那棟公寓樓的樓頂，原來這個地方裏她的小區直線距離並沒有多遠，隻是曼妮從來沒有經過這裏。浩下車以後自顧自的往前走去，曼妮頓了頓，便也跟上，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小石頭，小石頭微微躬下身子對著曼妮行了一禮，曼妮哼了一聲，轉身繼續往巷子裏走去，腳下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清脆的響聲。

巷子不深，盡頭是一家茶館，浩明顯對這裏熟門熟路，自去角落裏一張二人小桌坐下，曼妮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慢悠悠的去桌對麵坐下。店裏的小二近前來，低聲詢問，浩隨意的說到，“還是老樣子，對了，給她上一壺雨前龍井”。曼妮白了浩一眼，雨前龍井正是曼妮喜歡的茶，難為他還記得。小二動作麻利端上兩壺茶和杯盞還有幾樣瓜果拚盤便自退下，大堂裏空蕩蕩的隻有浩和曼妮兩人。曼妮左右看看古色古香的大堂，輕啟檀口問道，“這地方，又是被你包下來了吧”。浩點點頭，“我在省城隻待兩天，索性把這茶館包了下來，專門等著你，昨天我等了一天，今天上午再等不到你，就隻好回去了”。曼妮的眼圈紅了紅，他還跟以前一樣，平平淡淡的話語裏帶著大氣的溫柔，讓曼妮無法拒絕。曼妮突然覺得有點發冷，她端起熱熱的茶杯抿了一口碧綠的茶水，清澈的茶香瞬間彌漫在口腔之中，沁人心脾。

浩安靜的坐著，幾乎是一動不動，曼妮專注在手中的茶杯上，也沒有說話。許久，浩緩緩說道，“他對你不錯，可惜...”。曼妮抬頭，帶著嘲弄的神色，“可惜什麽，可惜他是有婦之夫？你不是也一樣麽”。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曼妮冷哼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專注在茶杯裏。浩看了看表，差不多是時間該離開了。他站起身，俯身對著曼妮慢慢的說道，“有什麽我能幫得到你的地方，盡管來找我”。曼妮抬起頭看著浩依舊俊朗的臉，她注意到浩的眼角似乎多了幾分皺紋，浩的眼光深邃有如一道深不見底的井，吸引著曼妮的目光，曼妮不敢再看，側過臉去看向窗外。浩朝門外走去，曼妮也起身隨之而出。小石頭又開車把曼妮送回她的小區裏，車子一停穩，小石頭便跳下車幫曼妮打開車門，又陪著她走上台階，曼妮就要走進大門的時候，小石頭低聲快速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大哥自從有了你就再沒碰過別的女人”。曼妮的身子震了一下，小石頭已經頭也不回的跑下台階鑽進車子裏。曼妮望著浩的車子消失在視線之外，腦子裏還在琢磨小石頭剛才那句話。

曼妮沒有看到的是，小石頭才一上車，後腦便被浩猛拍一掌，“要你多話”。小石頭也不生氣，隻是嘿嘿的笑著，“我沒有亂說啊，嫂子她不明白，做小弟的當然要幫大哥解釋一下嘛”。浩靠回到座位上，嘴裏喃喃的說著，“她永遠也不可能是你嫂子了”。小石頭從後視鏡裏看到浩的臉色陰沉，便不再說話，沉默中車子已經開上了前往機場的高速。

晚上的時候，小雨從醫院裏出來，倪老爺子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老人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看不見小雨便有些煩躁不安。小雨會拉著老人的手，默默的陪著他坐著，過去這麽多年來，除了丈夫和女兒，老爺子算是倪家和小雨最親近的人。小雨的爸爸境況也不好，病情時常反複，小雨兩頭來回跑，也是日漸憔悴，小雨的媽媽兩年前倒是走在了老伴的前麵，生離死別，花開花落，這世上終究有許多事是無法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