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錯覺

《錯覺》

隨著門環叮當的一響，小艾拖著雨傘擠進了街角的老咖啡廳。這幾日連綿不絕的雨下個沒完，讓小艾覺得身體從裏到外都流淌著水滴。小艾在嘴裏低聲嘟囔著，一邊跺著腳上的水珠，一邊把手中的雨傘塞進門邊給客人裝雨傘的筐子裏。

這家咖啡店小艾幾乎每天都來，古舊的裝潢擺設，泛著黃色的幾盞燈光，在牆邊地角灑上或長或短的影子。小艾最喜歡抱著一大杯咖啡窩在屋角的軟椅裏，在那裏，他可以胡思亂想著，安安靜靜的消磨時光。

和往常一樣，咖啡店裏隻有寥寥幾名顧客。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喜歡去星巴克之類的連鎖店，裝修現代，與這店裏的格調格格不入。小艾心想，去他的星巴克，鬼才喜歡那隻無聊的雙尾裸身女妖。

小艾熟門熟路的拐過幾張桌椅，來到一大排木頭架子前麵。架子上到處都雕著繁複精美的花紋，上麵滿滿的放著不同材料各式各樣的杯子。這家店的主人把這些杯子放在櫃台外麵，客人來就自己從架子上挑一個，走去櫃台那邊付錢，店主便會在杯裏倒上咖啡。杯子有大有小，但隻要花上同樣多的錢就可以得到一杯滾燙的熱咖啡，隻要不出店門，隨便續多少杯都可以。

小艾的眼光快速的掃過架子裏的各色杯子，平日裏他最喜歡一種橡木做成的大杯，他喜歡木杯的手感，橡木的清香混合在苦澀的黑咖啡裏，形成獨特的味道，留在小艾的舌尖久久不散。今天小艾卻沒有找到平日慣用的那種木杯，他失望的把眼睛挪開，輕聲嘟囔著，這些都是什麽杯子啊，半點靈氣都沒有。

就在小艾即將放棄，準備順手拿過一隻普通瓷杯的時侯，他的眼光瞥見了架子深處一個小巧的白色杯子。店裏昏黃的燈光照著那杯子，仿佛是半透明的。小艾心裏一動，伸手從架子裏掏出那個杯子。他馬上就喜歡上了這杯子，杯身小巧玲瓏，拿在手裏圓圓潤潤的，很是舒服。小艾仿佛還看得見有幾道紅絲在杯壁中遊走。怎麽之前從沒見過？小艾準備去調侃店主一番，居然把這樣好的東西藏在最裏麵。

小艾一邊把玩手中的杯子，一邊朝櫃台緩步踱去。櫃台後麵坐著店主，是個中年大漢，魁梧的身形，平日裏總是把頭埋在一本厚厚的舊書裏。小艾曾經試圖偷偷看看書裏寫著什麽，卻被店主擋住不能得逞，他心裏暗自吐槽，難道這是你家的傳家寶麽？莫非裏麵有藏寶圖？

店主在櫃台後麵把頭從書裏抬起來，他看到小艾踱過來，便把書放去櫃台下麵站起身來準備招呼小艾。他剛要開口，卻馬上把眼睛眯起來，盯住了小艾手中的杯子。小艾沒有注意到店主的異樣，還在自顧自的邊走邊把玩著杯子，他踱到櫃台前，把杯子隨手一放，看向店主。店主把雙手撐在櫃台上，臉上已是全無表情，冷聲問道，你要什麽？小艾有點詫異，怎麽今天不按常理出牌？往日裏不是直接付錢拿咖啡嗎？這人今天是抽的什麽瘋？莫非這店終於撐不下去要關門了？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小艾轉過頭去，打量著店裏，想要發現有什麽不一樣。

店主沒等到小艾說話，又問道，你要什麽？這次的聲音略大了一點，吸引了遠處坐著的一道身影轉過頭來看向這裏。小艾心裏有點不高興，衝店主嚷道，還能要什麽？就是咖啡啊。店主盯著小艾看了好一回，終於拿起杯子轉過身去倒了滿滿一杯熱咖啡放在櫃台上。小艾馬上端起杯子轉身朝最遠處的軟椅走去，他迫不及待的想窩在角落裏，自己一個人放鬆一下。小艾沒有看到的是，店主從手上取下一雙薄手套，並把小艾留在櫃台上的錢放在一個單獨的抽屜裏，卻沒有收到櫃台上閃閃發亮的收銀台裏去。

端著咖啡走到屋子的角落，小艾把整個身體都縮在一張高背軟椅裏，燈草絨質料的椅麵軟軟的兜住小艾的身體。他把杯子放到嘴邊嘬了一口，眯起眼睛，望著淅淅瀝瀝的窗外。下雨天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小艾想起今天在辦公室裏的種種，他獨自一人在這城市裏，打拚多年下來，做到中層經理的位置，漸漸的沒了衝勁。他覺得自己被困在這座城市，想離開卻又動彈不得。當初，如果沒有來這裏，會是什麽樣子？小艾心裏又開始問自己，如今的她還好嗎？小艾的心底泛出一絲苦澀，他開始覺得咖啡的苦味有點太淡了，就算能離開，又怎樣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她一定很漂亮，不是嗎？突如其來的一聲問話，讓小艾有幾分驚詫。對麵的椅子上，是之前被店主問話聲驚動的那道身影，四十多歲的年紀，戴著一副近視鏡，突兀的憑空出現，坐在那裏。她很漂亮，不是嗎？眼前這人扶了扶眼鏡，笑著又問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小艾有點不耐煩的回應他，隨即轉頭看看，店裏似乎沒有什麽人了。啊哈，你的眼神出賣了你，這個不速之客表情誇張地說道，雙手還在臉前比劃著，手指放在眼前一張一合的，活像是一隻青蛙。你的工作很無聊，你在想念過去的戀人，你想...，眼前這人喋喋不休的說著，小艾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驚恐的發現這人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不禁連背上的汗毛都開始豎了起來。小艾定了定神，抓起杯子便想離開。下一刻，小艾僵在那裏，動彈不得，汗滴從小艾的額頭上飛快的冒出來。他的膝蓋上多了一隻手，一隻光禿禿的手，長長的從桌子對麵伸過來，壓在小艾的膝蓋上，把他推回到椅子裏。小艾抬起頭，隻見那人還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那隻手正是從他的身體裏探出來。

這叫分身術，那人說道。小艾舔了舔嘴唇，下意識的哦了一聲。你可以叫我吳先生，小艾愣愣的點了點頭，嘴裏機械地重複了一遍吳先生這三個字。放心，我是人，不是鬼，吳先生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有了這分身術，可以同時身處兩地，妙處多多哦。吳先生嘻皮笑臉的繼續說道。小艾愣愣的看著他，那隻手已經收了回去，小艾覺得剛才是不是看花了眼睛。他仔細的看了看吳先生，覺得有點異樣，對，這吳先生和剛才似乎有點不一樣。小艾注意到吳先生的眼珠始終沒有轉動，一直定定的看著前方，他的嘴裏不停的說著話，看起來像是一個滑稽戲裏的木偶。

吳先生的嘴還在不停的一開一合，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艾突然發現，吳先生臉上的皮膚變得有些發灰發白，漸漸的幹裂破碎，掉落的皮屑浮動在空氣中，頃刻就化成青煙消失不見了。沒等小艾反映過來，嘩啦的一聲響動，是吳先生臉上的眼鏡脫落下來摔在地板上。隻見他眼睛突起，眼神裏露出一絲惶急，嘴上卻還在不停的開合著，快速的說著沒有意義的音節。小艾可以看到他臉上，手上裸露的肌肉，脂肪和血管，不停的脫落下來化成青煙散布在空氣裏。在小艾沒有注意的時候，這些青煙已經纏繞在小艾的全身。這一定是一個噩夢，小艾極力掙紮著，終於陷在黑暗裏失去了意識。

遠處傳來踱步的聲音，是店主從櫃台後麵走過來，他俯下身去看了看正趴在小桌上的小艾，又看了看那白色的杯子裏翻滾的咖啡，慢慢的說道，就快要好了呢，哼哼...。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艾仿佛聽到耳邊有一聲叮的脆響，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神聚焦在桌子上擺著的咖啡杯上，杯子裏的液體平平靜靜的，紋絲不動。小艾站起身來，姿勢僵硬地活動了一下身子，轉身大步走出了咖啡店。外麵的雨還在下著，小艾抬頭看了看天空，抬腳沿著街道跑遠，空氣裏，仿佛聽得到有兩個心跳同步跳動的聲音，仔細看看，似乎有兩行腳印，濺起水花，隨著小艾跑開，漸漸消失不見。咖啡店裏，店主還在櫃台後麵捧著那本厚書，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木架上，那杯子已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潔白的杯身裏，原本淡淡的紅色絲線變得更加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