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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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雁 055 火焰

(2014-09-18 08:54:56) 下一個

火焰


小雨開車從醫院裏出來,沒有回家,而是調頭朝市中心商業區開去,拐進了一間停車場。此時夜色已深,停車場的五層大樓裏燈火通明,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幾乎沒有停什麽車子。小雨沒有停留,沿著螺旋形車道一口氣開上了頂樓,寬大的車胎在水泥路麵上摩擦出陣陣尖嘯聲,在夜色中分外刺耳。小雨的車子在通向頂層的通道出口稍作停留,看到遠處一根電杆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小車,旁邊隱約可見一個細小人影,站在電杆後麵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小雨一踩油門,車子低聲咆哮著向前衝去,隨著小雨方向盤一擺,靈活的停在了電杆旁邊。小雨將駕駛位側的車窗稍稍降下,馬上一隻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將一個黃色大信封塞進來,帶進來一絲淡淡的女人香氣,小雨接過信封,嘴裏說道,“幸苦了,還是老樣子,錢會打到你的賬戶裏”。車外的人影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點頭便跳上旁邊那輛小車,那是一輛車身黑化啞光處理過的改版本田思域,發動機聲音極輕,一眨眼的功夫便飛快的消失在通往樓下的通道口裏。小雨看了看手上厚厚的大信封,隨手把它丟在副駕座位上,隨著她輕抬腳底鬆開刹車,小巧的車身敏捷地行動起來,小雨順著坡道開下底層來到出口,車子拐上路麵沿著黑暗無人的街道疾駛而去。小雨的車子剛剛消失在黑暗中,路邊一輛黑色小車便發動起來,正是先前樓頂那輛本田思域,隱約可見司機留著剛垂過肩的黑色碎發,黑暗中一隻小巧精致的下巴,形狀圓滑白皙細膩,給人無數遐想,這輛思域朝著小雨離開的反方向開去,拐過一個街角,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淩晨時分,小雨回到家,她輕手輕腳打開家門,卻看到書房裏還亮著燈,曉波居然在家。小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去看了看,見曉波靠在小床上正在看著什麽,曉波見小雨回來,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繼續看著手中的紙張,嘴裏說著,“清羽已經睡了,今天我要看點東西,你先睡吧”。小雨沒說什麽,她見曉波擺在床頭櫃子上的水杯半空,便拿起杯子去到廚房給曉波倒滿,又走回來把杯子放在小櫃上,然後站著一旁仔細看著曉波。曉波感覺到小雨沒有離開,便抬起頭問道,“怎麽,有什麽事麽?”。小雨搖搖頭,深深的看了曉波一眼,“沒什麽,你也早點睡吧”,說完小雨便轉身走出房門,隨手將房門關好。小雨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回到主臥坐在床邊,夫妻二人已經許久不再共枕,就連清羽都已習慣爸爸時常不在家的生活,家裏原本淡淡的相敬如賓幾乎完全被冷清取代。小雨對曉波實在沒太多感情,多年來,小雨將內心冰封,隻是想安安靜靜的為人妻母,陪伴在自己的父母身邊盡孝,如今,母親已經離世,父親的病情反複多年,似乎也到了臨別的時間。當初小雨答應出任倪氏集團的總裁,有一多半原因是因為倪老爺子的執意安排,多年曆練下來,小雨早已領教足夠商界的風風雨雨,小雨寧願卸下所有的擔子,和女兒清羽過一份平靜的生活。小雨又再一次想起文林,她真的沒有預料到這個當年溫柔多情的大男孩,到現在還等著自己,癡情如斯,讓小雨柔腸百結,一時間心念紛至遝來。她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畢竟這麽多年沒有和文林在一起,她覺得對文林有所虧欠,更不知道該如何給女兒解釋這一切。小雨隨手拿著手機看看,屏幕上顯示著約莫兩個小時前文林發來的晚安和月亮表情符號,小雨的心裏一暖,也隻有他還這麽記著自己。小雨有心回複文林,又不想他擔心自己這麽晚睡,便將手機放下,躺倒在床上默默看著天花板。


晚上拿到的那個黃色大信封被小雨鎖在車裏,沒有帶回家來,那人叫燕子,是個私家偵探,專門幫人打探消息,之前小雨因為生意上的事情找過她幾次。小雨感覺這女子年紀應該不大,卻也沒見過她的真麵目,和文林重逢以後,小雨找到燕子,委托她調查曉波在外麵的情況,那信封裏就是這段時間燕子收集到的有關資料。小雨對信封裏的資料並不感興趣,她更像是在冷眼旁觀,仿佛在看著別人家的事情。夜涼如水,小雨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勉強睡去。


時間匆匆過去,文林的生活又回到老樣子,Cindy和他保持著若遠若近的距離,躲閃著不願和文林說話。中午的時候,Cindy和Laura坐在離公司不遠的一家餐廳裏吃午餐。這家店以各樣精美的麵包和濃湯出名,之前文林常常帶著Cindy來吃中飯,享受各種美味的三明治,而現在,卻隻能是Laura陪著Cindy。Cindy穿著一件米色針織開衫外套,裏麵是一件深色T恤,外套鬆鬆的搭在Cindy的身上,她之前圓潤緊實的身子現在顯得有幾分消瘦,明顯清減了不少。Cindy的臉微微側著,柔亮的栗色短發攏在左耳後麵,露出一隻精巧白皙的耳輪,耳垂上淚滴形狀的藍寶石耳釘襯著Cindy粉嫩的臉龐,美豔不可方物。Cindy神情鬱鬱,手指捏著一柄小勺緩緩攪動麵前的法式洋蔥湯,一邊聽著Laura娓娓道來文林的事情。聽完了Laura的轉述,Cindy沒有說話,隻是將左手肘支在桌子上,把下巴支撐在蜷起來的左手上,她的胳膊裹在外套長長的袖子裏,隻有幾根細長的手指露在外麵,越加顯得整個人嬌弱可憐。過了好一陣,她抬起頭來看著Laura問道,“小雨是不是比我更漂亮?”。Laura一時語塞,這恐怕不是簡簡單單誰更漂亮的問題。Cindy不等Laura回答,又說道,“我是不是很傻,傻傻的以為他會愛上我”。Laura看著Cindy,張嘴吸著氣,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她。Cindy搖搖頭,“我不知道會不會再遇到另一個男人,願意不顧自己的生命來保護我”。說完Cindy把手中的小勺一丟,勺子在湯碗上發出叮當一聲脆響,她仰起臉給了Laura一個大大的笑容,“沒關係,我還年輕,我可以等他”。Cindy又長又彎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光潔的素顏上燦爛的笑容混合著眉眼之間細小的淚花,讓人看了心疼,Laura的嘴巴張了又閉上,終於還是沒有說話,如果沒有小雨,那麽文林和Cindy現在應該是非常般配的一對,可是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果,若非小雨,文林恐怕也不是現在的文林。


在文林的家不遠大約有十五分鍾車程的地方,是博厄花園。百多年前的時候,這裏是一個農莊,後來農莊的主人黛西夫人將它改建成花園,並捐贈給郡政府供市民開放遊覽。如今的博厄花園已是華盛頓特區周邊的著名景點之一,由政府出資維護,仍是供大家開放遊覽,也是園藝和植物學的教育基地,園內有各樣精心繁育的花草和樹木,還有兩片小小的荷塘,每種植物的下麵,都放置著一個小小的牌子,告訴人們花草的名字。在花園的中心,是黛西夫人當年居住的房子,現在被當作文物古宅,每天下午都會開放給遊人參觀。美國建國不過幾百年,對稍有點兒曆史的事物都保養的很好。文林覺得,考慮到美國社會的急劇變化,美國的區區幾百年曆史,未必就比不上有些古國,那些停滯不前的社會文化如同死水微瀾缺乏活力,徒有時空長久的曆史,卻將無數的人力物力虛耗在毫無意義的奢華享樂上,白白錯過了無數騰飛的機遇。


文林特別喜歡清晨的花園,晨光中的各樣美麗的花瓣帶著清涼的露珠,嬌豔欲滴,是文林最喜愛的攝影去處。周末的時候,文林早早起床,帶著相機來到博厄花園,他在園中慢慢走著,享受著園中清涼宜人的空氣。清涼的空氣吸進肺裏,帶走幾分文林胸中的煩悶和愁苦。時間很早,園子裏還沒有什麽人,清清靜靜的,盛開的花朵們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像是在對文林招手。文林轉過一片樹林,在一顆大樹下,他看見有一小簇淡紫色的小花在盛開。之前文林來過這裏許多次,但從來沒有注意過。小花有著長長的暗色花莖,顏色和地麵仿佛,顯得花瓣像是包裹起來浮在空中,在大樹的陰影下,宛如一團團燃燒著的火苗。這景象刺激了文林的神經,他不禁蹲下身子,細細觀看這些紫色的小花。


一陣微風吹過,小花微微抖動著,點滴的陽光透過大樹枝葉間的縫隙,閃耀在花瓣上的露珠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芒。文林定定的看著小花,花瓣周圍仿佛騰起霧氣,在文林眼前漸漸模糊起來,隻有花瓣反射的光,在他眼中顯得越發的亮。文林仿佛聽到一片嘈雜的喃呢聲,紫色的小花化作火焰越變越大,似乎有無數扭曲的靈魂在其中輾轉掙紮。這花瓣,像朵朵幽魂在燃燒,思念與不舍,是永火不滅的燃料,這火仿佛直接灼燒在文林的心頭,多年來對小雨的苦等和思念,一次次午夜夢醒之後如影隨行般的噬骨摧心之痛,飛速重現在文林眼前,讓他的身體僵硬,無法挪動腳步。文林的眼睛被眼前的小花緊緊吸住,動撣不得,耳邊嘈雜的喃呢聲越來越響,像是有許許多多的呻吟在如泣如述,呼喊索求著什麽,文林的意識漸漸模糊,似乎有無數隻手,半透明著從那詭異的淡紫色火苗之中伸出,要緊緊抓住文林將他拉進去,永世不得解脫。


突如其來的鈴音,讓文林恢複意識,他猛然站起來,那些火苗中的低語喃呢婉轉呻吟和手臂幻象飛速消退,消失不見。文林感覺到衣服後背都是汗,涼颼颼的貼在後心,在清晨涼爽的微風中,文林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文林有點愣神,他不太記得倒底發生了什麽,隻覺得自己恍惚間見到許許多多的人和事,也有自己和小雨,他定了定神,掏出手機看了看,是平時定的鬧鍾忘記取消,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文林隨手將鬧鈴關掉,周圍再沒有其他聲音,有點過分的安靜,這讓文林有點心裏發毛,他低頭看看地上的花叢,漂亮的小花們仍舊安安靜靜的開著,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文林抬起相機對著花叢拍了兩張便轉身離去,此刻他已經不想再停留,隻想回家去衝個熱水澡,後背汗津津的,很不舒服。文林沿著園中蜿蜒的小路朝出口走去,很快走遠消失在樹叢後麵,在他看不見的身後,原先長滿了小紫花的大樹下突然刮起一陣無聲的旋風,塵土被風卷起飛揚,四處模糊一片,頃刻間卻又變得風平雲止,地上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留下。


文林回到家裏快快的衝了一個澡,他的腦子裏還是早先看到的那叢紫色小花,穿好衣服,文林迫不及待的把存儲卡從相機裏拿出來插入筆記本電腦。文林一張張的瀏覽著,在所有圖像文件的最後,文林僵住,早晨在花園中照的最後兩張照片根本不在存儲卡上。文林把存儲卡放回相機裏開始回放照片,他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的確確照了兩張紫色的花叢,而且還看過相片預覽,可現在相機裏也沒有那兩張照片,文林隨手按下快門,新拍的照片編號是5794,相機裏之前的最後一張照片編號是5792,中間跳過了兩個數字,文林的手有點發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兩張照片憑空消失了。


九月初秋的一個下午,小雨獨自在家,不久之前,倪家老爺子和小雨的爸爸相繼去世,小雨跑前忙後張羅著兩位老人的後事,如今她終於可以坐下喘口氣。倪家對小雨這個倪氏集團總裁的位置早已虎視眈眈,曉波自詡清高,在家族裏絕口不提小雨的事情,七大姑八大姨們紛紛跳出來,擺事實講道理,歸根到底一條,就是要讓曉波的二叔來坐總裁的位置。曉波的二叔叫倪旌宇,個子高高大大,生得一副好皮囊,卻是個好好先生。小雨明白倪家親戚們將二叔推到台前的用意,她為倪家操勞十餘年,早已為倪家賺得盆滿缽滿,並不欠倪家什麽,曉波的變心,更是讓她萌生去意的最後一根稻草。後來的時候,小雨基本上已經不再去公司管理事務,她常常去病房陪著爸爸和倪家老爺子。倪家老爺子的話變得很少,但隻要小雨過來坐著,他就會很放鬆,眼神裏明顯帶著對小雨的依賴。臨走前幾天,倪老爺子精神頭變得好起來,小雨知道時候不多,心下無語,隻是拉著老人冰冷的手,盡力給他一點溫暖。倪老爺子支開眾人,終於開口問小雨,“清羽是文林的孩子對吧?”。小雨的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她看著老人的眼睛,老人原本渾濁的眼球此刻卻是清澈無比,平平靜靜的不帶著什麽情緒。小雨點點頭,“是和曉波結婚之前”。老人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頓,老人接著說下去,“當初是我一意孤行,同意曉波非把你娶進門,活活拆散了你跟文林兩人的姻緣”。小雨的眼裏湧出淚水,她不知道老人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這些年來,你一直都是倪家的好媳婦,倪家虧欠了你啊”。“爺爺...”,小雨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有一個高人,給我算過一命,說我年輕時候殺伐太多,日後會斷了香火,我不信,如今我知道了,我這唯一的孫子,果然是生不出孩子,隻是委屈了你,留在倪家快二十年”。小雨靜靜的聽著,一言不發。“倪家這些小兔崽子們,以為我不知道他們背地裏在幹什麽,當初我一力推你坐這個位子,就是看透了他們沒一個可堪大用,你放心,我老頭子一定保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老人的話因為曉波走進來而打斷,小雨並沒有太往心裏去,她自己也積攢了一些錢,並不擔心卸任日後的生活。


倪老爺子的安排出乎小雨預料,老人過世後,律師將大家召集起來宣讀老人的遺囑。老人將自己名下的財產全部轉交給小雨和孫女清羽,其中包括二成股份,數棟房產,還有幾家旺鋪店麵,小雨雖然不再擔任集團總裁,卻成了集團第一大股東,這讓倪家親戚又妒又恨,看向小雨的目光火辣辣。小雨麵上平靜,心裏卻有些翻江倒海,莫非老人看出曉波的異常,才將財產悉數交給自己,免得自己日後生活困難麽。曉波強自按下心中的不滿,他看著自己的妻子,不明白為什麽爺爺一點財產都沒有分給自己,好在女兒清羽也是繼承者之一,讓曉波心裏稍稍平衡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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