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 052 秘密

 

秘密

小雨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見文林正趴在床邊，下巴放在交疊起來的兩隻手上，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昨夜文林睜著眼睛一直沒睡，早上的時候他輕輕收回墊在小雨頭下的胳膊，輕手輕腳的起來去衛生間洗漱，小雨翻了個身繼續睡著，這是她多年以來難得放鬆熟睡的一晚。文林回來見到小雨還在酣睡，甜美的睡相像個嬰兒，有心想伸手去撫摸小雨美麗的臉龐，又怕吵醒她，索性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小雨看著文林，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裏讀出深情一片，過了一會兒，小雨微笑著伸手撫摸了一下文林的臉頰，起身坐起來，文林的飛機是中午起飛，小雨的航班則是下午兩點，這時候起來吃個晚早飯正好去機場登機。

兩人收拾好走出房間，昨夜雖然最後什麽也沒做，卻是溫情回蕩在兩人中間。兩人並肩走在酒店的走廊裏，文林伸手摟住小雨的纖腰，小雨害羞轉身抓住文林的手說道，“乖嘛，別調皮了”，文林看著小雨祈求的目光，心裏一軟便放開小雨。小雨拉著文林的手，走去櫃台前退了房卡，酒店往返機場的商務旅行車就在門口，兩人跳上車坐在司機後麵第一排的位置，另外一對年輕的情侶坐在靠後的位置，汽車馬上就發動開向機場。朗晶酒店直線距離機場很近，卻沒有直接通往機場的道路，隻見司機拐來拐去七轉八繞，像是有轉不完的彎，小雨偎依著文林，兩人雙手緊握十指交叉，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麽，文林盼望時間停止，可以一直握著小雨的手，心裏覺得這車就這麽開下去永遠不要停就最好。

大概過了十幾分鍾，車子又回到了首都機場，停在昨晚接客人上車的位置，現在時間尚早，兩人拿著行李走去一處咖啡館，要了咖啡和早餐找到一個背淨靠窗的角落坐下邊吃邊聊。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進出機場，文林在美國待久了，回國見到這麽多國人，一下子還有點不太適應。小雨拿起一小塊蛋糕小口小口的吃著，文林最喜歡看小雨吃東西，感覺象乖巧的小兔子，小雨白了文林一眼，丟了一塊蛋糕在文林盤子裏。文林看著小雨，調侃的說道，“這次我回去了，你大概又要不理我了吧”。小雨苦笑了一下，把臉轉過去看向窗外，這次衝動過來見文林，基本上已經是她的底線，她不願意和文林保持太親密頻繁的聯係，固然是出於身為人妻的考慮，同時也是不敢麵對心底的傷痛。文林低下頭去看杯裏的咖啡，小雨的固執讓他有點惱火，可自己喜歡的小雨一直就是這樣，從來都是那麽單純善良，總是為別人考慮，隻管把傷痛往自個兒心底藏著。文林拿起小勺緩緩攪動杯裏的咖啡，嘴裏喃喃的說道，“上輩子，我一定欠你很多很多”。小雨沒有說話，隻是在心底想著，“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

文林想起小雨有個女兒，便隨口問道，“你的女兒多大了，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有沒有照片給我看一看？” 小雨心裏震了一下，她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掏出手機，找到一張清羽戴著墨鏡的照片拿給文林看。她的心裏有些緊張，不知道如果文林知道了清羽會怎樣反應。文林接過小雨的手機，屏幕上是個長發女孩兒，臉上戴著大大的一副墨鏡，還是看得出女孩秀麗的臉龐和美好的身材。文林感歎道，“你女兒都長這麽大了，和你當年一樣，也是一頭漂亮的長發...”，說著，他的大拇指隨便一劃，屏幕上出現了清羽沒有帶墨鏡的另一張照片，小雨的嘴微微張了一下，想阻止文林，卻已經晚了。

文林看著清羽的樣子，心髒開始急速跳動，他感到頭皮發麻，根根短發都直立起來，大量的血液快速湧入大腦，文林仿佛聽到小雨說了一句什麽，但是耳邊嗡嗡作響全是血液流動的聲音，讓他聽不清楚周圍的聲音。文林的手指繼續在手機屏幕上滑著，是一張又一張清羽的照片，終於，文林停下手上的動作，死死的盯著手機，一動不動。小雨僵在一旁，每一秒都顯得那麽漫長，過了很久，小雨幾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拿回手機，卻看見文林抬起頭，眼底血絲密布，看起來就像是爆發的邊緣，小雨心裏顫了一下，收回手去。文林覺得嘴裏幹得發苦，他努力張開嘴，宛如金屬擦刮的幹澀嗓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叫什麽...”。小雨的眼底開始有水波浮現，輕聲說道，“我給她起名叫清羽”，這個秘密被隱藏了十六年，終於還是被發現了。文林如遭雷擊，原本坐得筆直的身體一下子軟在椅子上，小雨手機上的女孩照片，活脫脫就是小雨和自己的翻版，就連名字都是當初兩人一起取好的，這分明就是自己的女兒，可這女人怎麽一直都不告訴自己！

小雨不敢去看文林，這個秘密隱藏得太久，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給文林解釋。文林坐起來拿起桌上的水杯，他的手劇烈的顫抖著，杯底碰撞著桌麵發出嗒嗒嗒的輕響。文林喝了一小口水略微潤一潤好像有火在燒的喉嚨，死死的盯著小雨問道，“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小雨終於抬起頭直直的看向文林，淚水湧出來掛在臉上，這麽多年她的心裏滿是苦痛掙紮，一邊是至愛的親人需要救治，另一邊是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難舍難離，最終自己選擇了救親人而離開愛侶，那知臨別前的春宵一度，自己懷了文林的孩子。小雨選擇把自己的心房冰封，期盼文林可以忘掉自己重新開始，也好讓自己徹底死心，偏偏這個男人鍾情於斯，怎麽都不肯忘記，心底的傷疤被他的深情再一次的撕開無法愈合。對於文林的這份情，小雨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該說什麽，時過境遷，不論做什麽都已經無法彌補，她沒有辦法回答文林，就這麽無聲的仰著臉，任憑淚水沾濕了臉頰，模糊了雙眼。

文林手裏抓著水杯緊緊的捏著，發出吱吱的輕響，他覺得這世界怎麽如此不公平，明明是傾心相戀的情人，一夜之間變成了別人的新娘十六年不能見麵，分別前的一晚小雨懷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原來是有著一個親生骨肉，卻是遠隔萬裏完全不知曉自己的存在，從一生下來就叫別的男人爸爸，文林心裏煩躁憋屈至極，他站起來走到窗前，兩手死死抓住窗前的欄杆，用頭一下一下的窗戶上撞著。小雨看著文林的背影，嘴唇在微微抖動著，她有心上前安慰文林，卻又無法開口。文林轉過來回到椅子上，他想好好問問小雨，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可是當他看見小雨被淚水衝花的嬌顏，晶瑩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滿腔的怒火瞬間又被澆熄，從認識到現在這麽多年，文林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小雨，他從來不舍得責備小雨，小雨的淚滴好像帶著魔力，能夠穿透時空，直接滴在他心裏，在細潤無聲中把文林變成繞指柔。文林拿起水杯一飲而盡，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頓，卻是啪的一聲脆響，杯子片片碎裂，文林的右手因為放杯子的動作直接扣在了破裂的水杯上，玻璃碎片毫不留情的紮入文林的手掌心，鮮血立刻噴湧出來，染紅了潔白的桌布。

小雨嚇了一跳，驚呼一聲跳起，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看不真切，模糊中可見文林手上大片的鮮血，小雨有些頭暈目眩，轉過頭帶著哭音大聲呼叫服務員，一邊趕緊去看文林的手，慌忙間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文林忍住疼痛，把紮進手心的一片片玻璃拔出來，鋒利尖銳的玻璃片帶著鮮紅的血滴，掉落在白桌布上，驚心動魄。服務員跑過來看了一眼，又急忙跑回去拿來一個小急救箱，小雨一把將箱子搶過來，找出酒精直接倒在文林的手上衝洗傷口，文林的胳膊一抖，酒精刺激傷口疼得他冷汗直冒，小雨緊緊的咬住下唇，淚花止不住的滴落下來，打在文林的胳膊上。好在文林的傷口裏沒有小玻璃渣，幾片大的玻璃碎片取出來以後，血流也漸漸開始止住，小雨往文林傷口上塗了消毒藥膏，又用藥棉繃帶包好，文林見小雨的手指一直在發抖，動作連連出錯，一邊眼淚還在止不住的滴下來，心裏默默的歎息著，忍不住伸出左手替小雨去擦眼淚。經理跑過來看到碎裂的玻璃杯子和滿桌的鮮血，以為是杯子自己炸裂割傷客人的手，趕緊賠禮道歉，文林沒心情去解釋什麽，拉著小雨去到另一邊的角落裏坐下，服務員趕緊麻利的將染血的桌布連帶玻璃碎渣撤下拿走，又換上新的桌布，很快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小雨坐在文林身旁，她看著文林被繃帶包著的右手，本已稍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冒出來，文林伸手摟住小雨，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隻聽見小雨喃喃的說著，“當時爸爸生病需要很多錢，很多很多錢，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家裏背債，就一直沒告訴你，後來曉波找到我，他可以出錢救我爸爸，條件就是我一定要嫁給他，我好難過，也好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那是我爸爸，我不可能不救他，可我也舍不得你。再後來，你有了出國留學的機會，我更不希望你因為我爸爸放棄前程，我隻能把自己給你，誰知道就懷了清羽，你知道嗎，這麽多年裏，清羽都是我能夠活下去的動力，我也想過，也許有一天，能夠告訴清羽，她的爸爸其實是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我也不知道你會怎麽想，嗚嗚...”。小雨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文林用力摟住小雨的肩膀，低聲說道，“小雨兒，別難過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我都懂，我從來都沒怪你，誰讓我當時就是個窮學生呢。如果可以，我寧願放棄一切機會，隻要能夠和你在一起，當初那四百萬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到了今天，又算得了什麽呢，連套房子都買不起，可我們一輩子的幸福，就搭在那四百萬上了...”。

文林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這世界就像一張大網，你和我都深陷其中逃脫不得，太多事情別無選擇，隻有無奈的決定傷害著自己也傷害著別人，什麽時候才能跳出這網，徹底得安息呢...”。小雨在文林懷中使勁搖頭，“林，你可以的，你何必還要記著我，你值得擁有更好的感情和一個完整的家庭，忘掉我，找一個愛你的女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好嗎？” 文林沉默許久，終於艱難的說著，“如果能夠忘記你，我早就那麽做了，我無數次的在夢裏遇見你，沒法忘記，你是真的不知道在我心裏，你到底有多重要”。這話語直觸小雨的內心，她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當初那真情之美好，哪裏能輕易忘記，現在看來，自己是真的錯了。小雨的淚水不停湧出，像是要把這十七年積攢的淚水全都發泄出來，文林抬起小雨的臉，她精致的鼻尖因為哭泣而發紅，文林低頭吻了下去，又抬起頭來，把臉靠在小雨的頭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文林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這樣抱著小雨。

終於，文林登機的時間快到了，小雨擦去臉上的淚水，幫著文林拿起行李，文林來到櫃台換了登機牌，和小雨一起走到閘口，前麵就是去往安檢的車站了。文林站住，給了小雨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轉身朝車站走去，他的心裏做了決定，有些事，必須要了斷。小雨看著文林大步前行的背影，眼淚又模糊了雙眼，文林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不舍得離開，他邁著大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小雨看著文林消失不見，心裏感覺像被抽空一般，她走回去找了個座位坐著，默默的回想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小雨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有些事，自己已經拖延得太久。

飛往美國的航班在轟鳴聲中起飛，爬高，鑽入雲層不見。小雨也搭乘航班回到省城，曉波沒有來接小雨，有公司的專車過來把小雨送回家中，家裏靜悄悄的，清羽還沒有放學回家，小雨去主臥室看了看，床上還是自己走前收拾好的樣子，不像是有人動過。小雨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去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些食材準備做晚飯，她看到冰箱裏還有幾樣清羽做的小菜沒吃完，女兒清羽是聽話的乖孩子，媽媽不在家便自己做飯收拾家裏。晚上的時候，清羽放學回來，見到媽媽很開心，撲上去摟著媽媽的腰肢嘰嘰喳喳的說著這幾天在學校的事情，小雨隨意問起曉波，清羽撅著嘴嘟囔著，“爸爸每天都回來好晚，我給他留好的飯菜也沒有動過，你們怎麽都這麽忙啊，真是的...”。小雨揉了揉女兒柔長的秀發，讓她先回去房間做作業。小雨在廚房忙碌著，很快就把飯菜端上桌子，她給曉波發了一條短信問他是否回來吃飯，見曉波回複說晚上有事趕不回來，便把女兒叫出來一起開始吃飯。清羽好奇的問媽媽這次去首都做什麽，小雨簡單的說了一下公司的事情，清羽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隻是高興媽媽終於回來了。吃完晚飯，清羽蹦蹦跳跳的幫媽媽收拾碗筷，然後回到自己房間，高中二年級的她還有好多作業需要做。小雨走去主臥室關上房門，從手機裏找到一個沒有名字的聯係電話，她猶豫了一下，撥通了號碼，幾分鍾以後，小雨從臥室裏出來，眼裏隱隱帶著幾分決絕，她走去客廳在黑暗中坐下，呆呆的看著女兒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