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萍水相逢,遇見有緣無份
五月的悉尼入了秋天,樹上的葉子漸漸色彩斑駁,日子一天天的涼了下來。
後院有一棵巨大的楓樹,到了季節,風起葉落,在衣袂間紛紛嫋嫋。晨光從枝椏縫隙裏散落了一地,仿佛看到往昔舊事一縷一縷,在眼前飄散了開來。
那年,也是這個時節。飄洋過海的另一邊,卻正是草長鶯飛,楊柳新芽,一派春光正好。
接了來信,留學申請基本通過,到最後的程序檢查身體。如果順利,簽證應該很快可以批出來。從開始申請到現在,自己始終處於一種極度迷糊的狀態。在家裏的強勢下,推一下走一步。驟然說,可能離開的時間快要來了,反而更加的茫然,隻是按部就班完成需要的步驟。至於,原因是什麽,結果會怎樣,好像從來沒有時間去顧及,也不想去在意。
因為,為了他,已經牽扯了所有的精力,憂傷和無奈占據了全部的感情。他的前情舊事,他無以忘卻。我隻是那個填補孤單的影子,似有似無的存在。走不近身旁,又舍不得離開,苦苦掙紮,獨自憔悴。
可是,意外得知我似乎要離開的消息,他又突然跑出來,抱著我一臉哀痛,問我:為什麽要走?你走了,我怎麽辦?你怎麽舍得留下我一個人?於是,心裏就這樣一抽一抽的痛,想說:你不是從來就不曾愛過我嗎?可這句話隻生生堵在心口,壓成了一片枯葉,簡直碰一下就要碎進塵埃裏。所以隻能小心翼翼的壓著,再壓著,唯恐一不小心就要碰到……
從第一個檢查科室裏出來,坐在外麵的長凳上,等護士安排下麵的檢查項目。人並不熙攘,卻總有人在眼前來來去去,喚人名的聲音在耳旁不時的響起。 低下頭看著手裏紙張上層次分列的檢查項目,突然問自己:你在做什麽?你又要去哪裏呢?
感覺近旁有目光淡淡掃過來,離開,又掃過來。於是,轉過頭去,不期然的撞進了一雙黑山白水的眸子裏,這般秋水清澈。很清秀白皙的男生,很淡然和煦的笑容,他問:你也是為了出國簽證檢查身體嗎?要去哪裏?
不太適應陌生人的問候,我一時間愣怔了一下,答:噢,去澳洲。
真的,哪個城市?我也是去澳洲,墨爾本。你呢?
嗯……悉尼,我去悉尼。
一個人嗎?
對,一個人的。
是不是擔心?你看起來有點不安。旁邊的人都看得出來一臉興奮,就你這麽安靜。
我終於抬起目光正視著他。見慣了身邊朋友北方式的高大爽朗,眼前的這個男孩,好像江南煙雨天裏,映著小橋流水,柳枝上的那抹新綠。不由得,春天裏塵土飛揚的浮躁氣息一點點靜下來。
他見我一時不答,又問:你還在上學吧?是不是害怕一個人要去那麽遠的地方,擔心對嗎?
沒有,我上班了,我不是學生了。
哦……是嗎?你眼睛……很幹淨,人也幹淨,說話輕輕悄悄的,一看就還是個學生的模樣。你……明白我說什麽吧?
我笑,突然開心起來。被一個這麽好看的年輕男生誇獎,隻覺得雲開了霧散了,太陽出來了。
此時,正有醫生喊我們這一批人進入下一個診療科室檢查。他起身讓過我,跟在後麵,輕聲細語和我聊著天,一起隨著人流進入檢查程序。
他是武漢人,所在大學和墨爾本的一所大學是友誼學校,每年大四彼此有交換生過去遊學。今年,他被選中。他們這一批十幾個學生其實已經過來檢查了一次,都通過審核開始等待拿簽證了,隻除了他。醫院通知他,肺片上有些不清晰,大使館要求重新檢查重新做。於是,他一個人,帶著忐忑不安隻身北上?。沒想到,會碰上一個比他更茫然無措的人,在一室的歡欣期待裏,顯得格格不入,那個人就是我。
他告訴我,他叫古君。其實,這隻是個諧音。我沒有來得及問到底是哪兩個字,就把他丟掉了,再也沒有找回來。
兩人似乎應該說再見,又有一些舍不得。他突然問我:該吃晚飯了吧?我也沒太多錢,帶你去吃麥當勞好不好?謝謝你聽我說話,陪我聊天。然後徑直上來拖了我的手,向旁邊的麥當勞走進去,一邊說:你一直都這樣嗎?這麽安靜……
他指尖傳來的溫度真是溫暖,讓人失了防備,舍不得主動去放開。一念起時,他已經鬆了手,轉頭衝著我挑挑眉笑了。
不記得我們到底吃了什麽,說了什麽,坐了多久。原來隻要有人麵對麵坐著聊聊天,也可以這樣放鬆懈意。
臨分手時,他說,第二天醫院會通知他,如果過個一兩天能拿到結果,他就在這裏等著;但是也許不能知道確切消息,他明天就買火車票回轉學校了。
我點頭:嗯,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一定會通過的,不過是早一點晚一點而已。
他笑:謝謝你,一直在安慰我。本來來之前,我心裏很失落,覺得不公平。怎麽其他人都沒事,就我要自己再來檢查一次。
我連忙擺手:沒事的,既然是好事,總是要多磨的吧。
他又那樣笑笑,扶住我的肩膀:你可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還好遇見你。你也要開心些,為什麽……你連笑起來都帶著憂鬱……
我抬頭望著他,那雙眸子似暗夜裏的星子,兀自在那裏暖暖的璀璨。
………
第二天,公司裏超忙。出門辦事,直到臨下班才回公司交差。隻是,傳呼機忘在了辦公室一整天。等我打開查看,若幹條信息,全部來自一個號碼,
……請回電。
……回電話給我,在旅店門口書報店。
……在哪裏?我可能要回去了。請回電。
……已買好車票,等你電話。
……走了,保重。謝謝,遇到你。
他說,他走了。
我衝下樓,打了輛車直奔西客站。就這樣衝過去,不知道他幾點的火車,不知道他哪個車次,什麽站台。可是至少,請讓我當麵和你說一聲:再見。
當我真的站在北京西站的候車大廳裏,站在如此的芸芸眾生裏,終於知道我是找不回他了。原來丟失一個人的音訊是這麽簡單,隻一轉身的功夫,他就消失在紅塵人海裏。
回程的車上,路旁的燈光、人影,如同幕景,從車窗上瞬間滑過又快速退遠。什麽抓得住,什麽放不開,什麽相見與離別,愛與不愛,都不過是轉過身的距離。
在這個城市裏,曾經努力的愛過一個人,努力到有一天回頭看,沒有留下後悔,找不到遺憾的理由,足夠了。即使最後隻是一場經過,也沒什麽不好。路還遠,誰又知道會在哪一座城遇到哪一個人。
一個月後,我離開了這座城,舍棄了哪個人。
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頭。
十幾年後的今天,我在另外一座城,守著一個我想白頭的人。
古君,請允許我一廂情願這樣稱呼你的名字。你好嗎,你又在哪座城,遇到了哪個人?
我們這樣的遇見,曇花一現般的萍水相逢。曾經你指尖傳來的溫暖,沒想到有一天會成為我筆下的牽念。
萍水相逢,是不是就是有緣無份的別稱。看得到相遇,看得到別離,無奈於錯過就成了再不相見。
隻請你,好好的,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