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憶成了一場傷 之 傷起
瑞瑞知道,那是他,即使離得那麽遠,帶著碩大的墨鏡。頭頂樹葉的陰影似乎讓他整個人也斑駁了起來。可瑞瑞就是知道,那一定是他。
瑞瑞想,自己其實是一直盼著他能來的吧,哪怕就是象現在這樣遠遠看一眼。
David 前兩天過來,幫Max和她最後確定婚禮流程。臨走的時候,似乎欲言又止。臨邁進車門,終是回頭說:“前兩天遇到他了,他……知道你要結婚了。”Max已經習慣了瑞瑞和她自己朋友用中文交流,隻是站在旁邊笑眯眯的看著。瑞瑞低了頭,心裏也不知在想什麽,隻覺得一下子空得似乎慌了起來。
而現在這個時候,他真的就這樣遠遠的站著,樣貌竟也是模糊的,怎麽都象個風一吹就要四散開來的單薄影子。
Max用手緊緊擁著瑞瑞,兩個人做著忠實的布景,旁邊人來人往站著左右身後。旁邊賓客的相機、手機哢哢嚓嚓響成一片。
婚禮的會所地點是瑞瑞挑選的,安靜的藍色海灣裏,遠處白色的帆船悠悠的隨風搖晃著。當初max 帶著瑞瑞轉過幾個有名的婚禮會所,在這裏,坐在冠蓋如雲的古樹下,瑞瑞依靠著Max,驀然間有了一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老天荒感。那不如就在這裏開始一場天長地久吧。
婚禮上的每一把座椅,每一張卡片,甚至每一朵小擺花,都是瑞瑞精心選擇的。Max 一如既往的隻是適時的給予建議,並不加以幹涉。作為新娘,瑞瑞相信自己是美麗的,但更要是最幸福、最滿足的。這是她給自己的承諾。
大家嬉笑著,交談著,瑞瑞覺得自己在嘈雜的背景裏,思緒卻抽離了這裏,漂浮在空中 ,忽忽悠悠得不知往何處去。她想,他們多久沒見過麵了,六年?七年?還是八年?竟然已經這麽久了嗎?!
記得剛來這裏的時候,背井離鄉,瑞瑞經常在夢裏回到家門口的那條大路。夏天的時候,高大的梧桐樹頂相接成一片綠色的天穹,擋住了外麵燥熱的暑氣。最後又總在不堪其擾的蟬鳴聲裏驚醒過來,滿臉都是淚,卻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國內的家裏不是什麽富裕人家。瑞瑞看不慣不著調的大姐整天做著不招邊際的白日夢,好像說著說著錢就擺在麵前了;也不喜歡大哥太隨遇而安,一天仨飽兩倒就成了生活的全部。這小城市讓她覺得窒息,她想衝出這樣憋疚的空間。
當初隻有大姐竭力讚成她出國的決定。瑞瑞知道,大姐是有私心的,想著有一天把她也辦出去,在國外掙出一份事業來。可是,你知不知道國外的門又開在哪裏呢?
不管怎樣,家裏還是傾盡所有,把瑞瑞送出來了。雖然爸媽、大哥都心疼她小姑娘,孤身一個人要去那麽遠的地方。
所以,瑞瑞不敢掉以輕心,她身後站著一家子的人呢。在最初的三個月語言簽證階段裏,她必須通過三個月後的語言考試,盡快進入大學讀書,盡快拿下學位好遞交移民申請。
直到David 找她,商量一起租房子。
瑞瑞現在在一廣州小夫婦家裏分租了個小房間。說不上好還是不好,就是彼此的作息時間差別太大。房東先生在city做餐館侍應生,收工回家怎麽都十一二點了。小夫妻一起吃吃宵夜,看看粵劇,真正睡下怎麽都夜裏兩三點了。如果早晨十一點之前有瑞瑞的電話,房東都惺忪著眼,一臉不耐。
房東夫婦偶爾接國內的一通電話,都要手忙腳亂,趕緊把正在播放的粵劇轉到當地的英文電視台,甚至還要把音量再調高一些。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樣的音量還能不能聽得請對方說什麽。
David是語言班的同學,和瑞瑞年齡相仿。其貌不揚,典型大大咧咧的北方男生。但是在班裏很是活躍,永遠快快樂樂。第一天結束課程,David 感歎:“老師讓取英文名,我是上下左右怎麽想,腦子裏就‘David’一個名字了,那也就隻能是它了。俗就俗點兒吧,咱勝在好記不是!”班裏笑聲一片。
David 對瑞瑞有好感,她感覺的到。可那又怎樣呢,瑞瑞覺得自己沒有多餘的精力了,肩膀上無形的壓力太大。最重要的是,沒有感覺,哪怕一點點的心動也好。可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裏,孤魂野鬼一樣的遊蕩,沒有半點歸屬感。有一個人總在旁邊悄悄注意你多一些,心裏也還是暖的。隻要對方不戳穿,瑞瑞也就鴕鳥一樣任由這樣曖昧著。
熟悉之後,幾個人一起租房做房東,自由很多,且費用會降低不少,彼此也算個依靠,留學生裏很多學生都這樣做。David說,合租人裏還有另外一個男生,這樣大家壓力會更小些。瑞瑞知道另外這個男生,僅限於知道。隻聽同學說此人年紀大了他們不少,國內有妻有子。為了兒子的將來決定出來讀書,然後全家移民過來。
他平常話也不多,可偶爾就事論事說個幾句話,卻能逗得大家竊笑不已,頗有幾分睿智的幽默感。瑞瑞覺得和這樣的人,無論年紀、背景、閱曆還是想法,都差著好幾座山的距離,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也就維持在點頭的交情。
若幹年後,再回憶起來,瑞瑞歎息:大約一輩子裏,總是要遇到這麽個人,明明讓你瞬間失落了方向,還是義無反顧的把自己給丟了,即使知道結局不會圓滿。這就是每個人必須經過的劫數吧......
什麽時候,又是因了什麽,就這麽悄悄動了心。如果記憶可以回放,你要把自己停留在哪一格裏......
是總要頭天確認她第二天打工的排班時間?是回來稍晚就會督促David 打電話過來詢問?是生理期靜靜放在手邊一杯溫熱的水?還是雨天追送出來的那把傘?瑞瑞清楚的,那時候的他,隻是把她當成遠離家人的小妹妹來關心,也知道David 對她的心思,就這樣不聲不響的站在David 背後,溫暖的注視著她。
可這樣的好,點點滴滴匯聚起來,在那麽寂寞的情緒裏,那麽孤單的日子裏,怎麽能不讓人起了依靠的心思,不讓心生了停泊的渴望。男人和男孩之間的區別,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難以辨別,可在無以為靠的環境裏,成熟與幼稚,細心與糊塗,周全與缺失,就這麽一點點的纖微畢現。
然後,慢慢的就有什麽不一樣了。瑞瑞不知道,她隻感覺空氣裏彌漫著一絲絲溫情的甜蜜,心胸間充溢著隨時都要溢出的溫柔。而若有若無的不安被她有意的忽視了。
他幫她在後麵係圍裙的一雙手,似有似無的隔著襯衫輕輕碰觸了一下腰部;把她壓在大衣裏的頭發撩撥出來,指尖迅速劃過脖頸的皮膚;放她手裏的雨傘,交接時手指間狀似無意的相握,這些瞬間都讓瑞瑞心跳加速,惴惴不安。
所謂心動,就發生在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裏,於是,眼底心間,什麽都變了顏色。
隻是瑞瑞漸漸發現,這些悄然變化著的不同讓他不安起來。抬頭間,有視線迅速移開了;轉身處,有人影默默離去了。他在躲著她,他在掙紮著,他在該與不該之間搖擺不定,對瑞瑞的態度時冷時熱。瑞瑞看著他的目光裏,一天天的幽怨了起來。
David在旁邊不明所以,還以為兩個人鬧了別扭,不對付了。這麽點空間裏,昔日的歡聲笑語什麽時候氣氛卻愈來愈壓抑。David 旁敲側擊的兩麵安撫著,卻隻讓這樣的氛圍裏更添了幾分莫名的不自在。
雨季裏的雨,淅淅瀝瀝,時斷時續,天總是陰沉著,連帶著周身也都是潮濕的味道,揮之不去。
早晨,他又追出來給瑞瑞送傘。瑞瑞一直不喜歡帶傘,嫌累贅。隻要出門前外麵沒下雨,她就覺得給了自己不帶傘的理由。
瑞瑞不接,看著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看著他。細細的雨絲又飄了起來。旁邊是爬了一牆的粉紫色花樹,趕上花季,正是滿滿一牆的絢爛。連日的雨天,花朵顏色反而越發嬌嫩起來。兩個人,一步之遙,麵對麵的站著,遠處看去,像極了電影裏的一個鏡頭,熱烈又淒清。
他到底局促了起來,把傘打開,塞到瑞瑞的手裏,轉身離去。瑞瑞突然說:"今天我生日,晚上收工,來接我好不好?"
他腳下頓了一下,依舊在瑞瑞的目光裏漸行漸遠。瑞瑞放下傘仰起頭,涼涼的雨絲鋪天蓋地的往眼睛裏落下來,積聚成一滴滴淚滾落了下來。是誰說過,隻要把頭仰起來,眼淚就不會掉下來,根本不是這樣的。
city一家小cafe的窗邊,瑞瑞捧著一杯熱巧克力,對著窗外發呆。隔了飲料藹藹的熱氣,眼睛看起來也霧蒙蒙的。麵前是一小塊精美的巧克力蛋糕,襯著鋪滿雨滴窗戶的背景,有些暗暗的沉寂。
因了連日的陰雨天氣,瑞瑞打工的那家海邊小咖啡館生意極淡。看著隻得一桌客人的台麵,精明的上海老板娘,臉色甚至比老天的臉色還要陰沉了幾分。提前打發了大廚和同一時間段的英國小姑娘,老板娘指揮著瑞瑞,把吧台裏外進行了犄角旮旯的清潔,累得瑞瑞也沒了自怨自艾的時間。
city轉車的時候,瑞瑞走出站台,漫無目的閑逛。被 Cafe 櫥窗裏蛋糕吸引住了,那麽漂亮,而且看著就很好吃的樣子。想象著挖一小口放進嘴裏的絲滑味道,瑞瑞走了進去,對自己說:“今天我生日,就任性奢侈一回又怎樣。”
窗外的世界,被雨霧不情願的隔開了,一切都模模糊糊若隱若現著,近處匆忙的行人,遠處來往的車輛,還有漸次亮起來的街燈。天到底是晚了,家總是要回的。瑞瑞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舌尖上有一絲絲的苦味,原來沒有想象中那麽的甜。
火車一站一站往住的方向接近著,“不知道,有沒有倒著走的火車,隻要走著,就永遠也不會到達不想去的地方?” 瑞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算了,本來就不應該的感情,開始前就結束了,其實反而是好的吧。”
下了火車,瑞瑞歎著氣做心裏建設,設計著進門後,該怎麽開口和他說第一句話。或者,該考慮還是搬出去比較好。
從書包裏掏出車票,瑞瑞走到檢票口,抬起頭來,卻直接愣在了那裏。
他,站在檢票口外麵,倚著牆,低著頭,不知道等了多久。
車站外麵,路燈光線裏落雨一絲絲看得分明,兀自不慌不忙的飄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