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騎車去上班

我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我爸爸在外地工作，我媽帶著我和大我兩歲的哥哥在北京生活。某天我媽忽然突發奇想要騎車上班，也沒準就是因為排著了號領來了票，反正家裏買了一輛嶄新的二八鳳凰男車。那時候飛鴿永久鳳凰是三大名牌，鳳凰更是以漂亮帥氣著名，在我眼裏這輛車真是酷斃了，炫斃了! 說起我媽要騎車上班，也真不是無緣無故的。那時我家住北三裏屯，我媽單位在麥子店。別看現在麥子店高樓林立交通繁忙十分繁華，那時麥子店完全是農地，根本不通車，我媽坐公汽上班要倒車還隻到亮馬橋。所以她上班坐車是一個多鍾頭，走路是四十分鍾，騎車是十五分鍾還不累。那誰不選擇騎車呀。

可是我媽不會騎車。

不會學唄，中國人誰還學不會騎車，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我媽那時也就三十六七歲，中等個頭，把車座放到最低剛好能把腳蹬子踩到底。到了閑暇的時候我媽就帶上我們兩個哼哈二將直奔農展館大門外的大花壇，我們叫大轉盤兒的地界練車去了。我媽雖然出身江南水鄉，性格卻是北方女漢子，說話直腔大嗓，基本上幹什麽都沒多大耐心，尤其是年輕的時候。溜車練了沒幾次，女漢子就煩了起來，加上我倆又小，她摔跟頭我們也拉不住，不一會兒女漢子就宣布不練溜車了，直接上去騎。上車的方法是我媽先坐上車座左腳踩地右腳踩上腳蹬子，我哥兩腿夾著後輪子，一用勁把車正過來再往前推幾步，我媽就借著速度把車蹬起來了。這個方法不錯，我媽慌亂了隻一小會兒就找著了騎車的感覺，沿著大轉盤兒一圈一圈騎了起來，隻覺得眼前陽光燦爛耳邊微風習習，騎車就是比走著快！

當天晚上女漢子就宣布：我明天騎車去上班！我和我哥麵麵相覷，“可是你不會上車呀”，”沒事，你扶我上去就行了”。“路上碰上事兒呢”？“嗐，急了我跳下來就行了…”

從此我媽便走進了騎車上班的新時代。

從那天起，我哥，我家唯一之男子漢，每天早晨幫我媽把那嶄新的鳳凰二八男車扛下四樓，把車推上樓後麵的小馬路。這小馬路是使館區的汽車專用路，平時十分寂靜，在小馬路上把高堂大人扶上車，看著她騎車遠去後再轉身去上學。晚上呢當然要站在路邊恭候，遠遠看到我媽過來就做好準備，在她經過的瞬間果斷出手拉住車後座，再用雙腿夾住後輪，把車往左邊一歪，人就自然從車上下來了。那時正值文革時期，下班後一三五開會，二四六學習的，回家有時候不準時，又沒有手機電話什麽的，黑天凍地的，等人可真不是好差事啊！除了我哥我應該也參與過送往迎來的活動，至少扛車上下四樓的活兒我也沒少幹。

隻靠哼哈二將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嗎？沒有！！！

女漢子在單位也要上下車呀。

我媽是醫務室的大夫，屬於誰都不願得罪的角色，所以她自信能找著人扶她上下車。上車容易。下班的時候很容易碰見人，求人幫個忙，靜悄悄的就上車走了。熱鬧的是下車。單位裏可沒人天天恭候大駕。上班的時間單位大門口的人倒是很多，三三兩兩的邊聊邊走，問題是他們不知道有人騎車從後麵追上來了。我媽一看見人多就慌 — 女漢子也怕撞人呀。所以離得遠遠的就開始放聲大喊：哎—!你們誰—！快拉我下來—！！眾人遂回頭一望，哈哈笑著先讓出一通路讓女大夫騎過去，再有好心人追上兩步拉住車後座再向左一帶，女大夫遂得以安然下車。

在我媽騎車上班的N年之中及之後，她自始至終沒有學會自己上下車，所以在她的單位大門口每天都上演著醫務室女大夫騎著車慌裏慌張哇哇叫著來上班的戲碼，用現在的話說叫做一道什麽什麽的風景線。她從來不騎車到工作單位以外的地方去因為沒有人幫她上下車；不騎車上班以後她就再也不騎車了。可以說她這輩子沒有真正學會過騎車，可是她卻有那麽幾年每天騎車上下班，從來沒有撞過人也沒有被人撞過，奇跡啊！

那時候北京的天真藍啊，北京的路真空啊，還有，北京的孩子真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