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整個中歐之行最難的一篇遊記,思緒太多,感覺不容易理出個頭緒來。但係列寫到這裏,停筆吧放心裏又是一個事,所以糾結之餘還是勉力寫出來。
那天傍晚在納列特瓦河東的莫斯塔爾車站下大巴後,沿著主街沒走幾分鍾就找到了老橋附近的民宿客店,在一條小巷裏。我們的客房安排在二樓,還按我們預定時的請求,麵向小河和河上的古橋。推開窗戶,下麵就是那條小河,而遠處背景裏一左一右,是清真寺圓柱形的宣禮塔和天主教堂方尖碑似的尖塔。畫麵很美,但也是莫斯塔爾的現實。
休整了片刻,我們下樓去一層河邊的露天咖啡吧。當初尋找在莫斯塔爾停留的住處時,就是看中了客店的臨河露天咖啡吧,可以一邊喝咖啡啤酒,一邊欣賞河上的景色。
咖啡吧已經打烊,暗淡的夜色中隻有靠河的方桌邊有兩個年輕女孩在邊喝邊聊。相互問好之後,女孩說她們也是傍晚剛到,隻在古橋東邊這塊遛達了一圈。因為時間有些晚了,我們沒多停留,拍了幾張手機照後就出客店去了古橋。事後感覺是一個錯誤,次日一早下雨後,露天咖啡吧遍地濕漉漉的,再沒機會臨河邊飲邊賞風景了。
小巷外麵是東莫斯塔爾的主街馬歇爾提圖斯大街,
過去不遠就是去古橋橋頭小街的石級台階。
小街很清靜,沒啥行人,是來前沒想到的。時間過了晚上九點,
是有些晚了,但古橋畢竟是莫斯塔爾最主要的景點,
周圍清冷的氣氛出乎意料。太座好像沒覺得有啥不同,行前她從不花心思去了解去的地方,放心地跟著走,
也不怕蒙了她。而我做了些準備的,知道眼前的古橋是有些遭遇的。
古橋是十幾年前重建的。以前的古橋建於十六世紀,
是典型的奧斯曼石橋風格,
設計師是奧斯曼建築大師米馬爾希南的弟子Mimar Hayruddin 。
幾十年奧斯曼帝國從克羅地亞人杜布羅夫尼克王國手中奪取莫斯塔爾
後,為了鞏固在當地的統治,特地在1566年從木橋改為石橋。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前南斯拉夫分裂時,
居住在西莫斯塔爾的克羅地亞族和住在東莫斯塔爾的穆斯林族陷入了
內戰。為了切斷橋兩邊穆族民兵的聯係,
克族武裝於93年11月炮火轟塌了古橋。和平後的2004年,
當地居民打撈起爆炸後掉入河中的石頭,
再一塊一塊按原來的位置複原重建了這座石橋。
因為知道些石橋的前世今身,心頭不免有心結,
人多熱鬧衝淡了不咋覺得,夜深人少時就有些不自在了。
過橋下了橋頭後,去河邊拍了石橋的夜景。
還拍了河對麵入住的民宿客店,前麵是露天咖啡吧,
後麵石砌樓房上第二層就是我們住的客房,真是絕佳位置。
拍照轉移了注意力,不知不覺中心頭有了鬆動。然而就在這時,頭頂上的夜空中陡然響起了一陣高亢的呼喚,是頂上的清真寺宣禮塔上傳來的。因為事先沒有提防,我們冷冷一凜,感覺身體內有什麽快逼出心竅。我們沒住腳,走得快了些,但始終覺得頭頂上有一張無形的聲網從夜空中撒下來罩在周圍,人走聲網也在走。
後來前麵出現了幾家酒家的燈光,店未到但聚起的人氣隨燈光漂移過來,我們的感覺才輕鬆了些。
次日早晨還沒起床,就知道下雨了。雨滴拍打著屋瓦,提前通報了當天的天氣報告。
推開窗戶,外麵雨絲朦朧。河水還是清亮的綠色,下了大半晚上的雨,山上地裏流進河裏的水沒改變河水的顏色,足見莫斯塔爾的地麵上除了樹木和石頭外,沒多少能渾濁河水的雜質。
早餐在河畔咖啡吧旁邊的石砌小屋,去時有一對老年夫婦在就餐,沒見昨晚那兩個女孩的影子。估計年輕人是夜晚生物,睡得晚但也起得晚。
東西是現點現做,主廚的是家庭客店的女主人,50來歲,英語不太流利但人很和善。而打理網上預定和電郵往來的可能是昨晚接待我們的年輕人,估計也是她的兒子。我們倆都要的是煎雞蛋包起司和火腿,加上生菜和西紅柿,做了一個擺盤。
餐後她問我們要不要一杯波斯尼亞咖啡,我們雖然從沒試過,但出行的目的就是嚐試不同的體驗。波西尼亞咖啡有一種獨特的味道,初喝時不太適應,還是更習慣平時喝的Tim Hortons 。
離開早餐廳前,去了外麵的咖啡吧。
眺望河上頭的石橋,雖然下著雨,
那個畫麵仍隻能用一個美字來形容。翡翠般碧綠的河水,
優雅的人字拱石橋,雖然沒有陽光的裝點,但仍然美得出世。
隻可惜天下著雨,不然會選擇一直呆在咖啡吧,
看太陽在天上走而橋影在水中移。
然後我們出門去了古橋。
天還下著雨,石橋上沒多少人走過。一襲紅雨傘款款上了橋頭,又款款走過橋去。戴望舒的名詩雨巷,像夢中飄過一枝丁香,我身旁飄過的這位女郎。她靜默地遠去了,到了頹圮的蘺牆.. .消散了丁香般的惆悵。
石橋承載著莫斯塔爾千百年的沉重,雖然也是早春,雖然也下著小雨,但丁香一樣的期待卻是一種過份的奢望。
拱橋側影,之前晚上拍過。晚上拍的是藝術,白天拍的是曆史,
一道古橋,兩麵側影。
橋頭過去是小街,兩邊有小店和餐館。街邊一個攤位無人照看,擺出來的物品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有各式老相機,有軍服的肩章,還有各種軍功勳章。正中間是換去了我30歐元的前南斯拉夫鐵托大頭鈔票,下麵好像是老郵票,不知誰會對這些雜貨有興趣。
古橋下遊不遠是河叉,河岸邊是觀看石橋的上佳位置。正麵是古橋,右麵太陽傘收起來的露天餐吧是我們入住的客店。可能因為五月初是旅遊淡季,加之又下雨,河岸邊除我倆外沒他人,由得我們肆無忌憚的想咋拍就咋拍。
過河汊上的小拱橋後上了石階,
上麵就是克族為主的西莫斯塔爾主街,感覺比東邊的年代要短。
不遠有一座公路橋,過橋就是客店的巷口附近。
站在橋上可以眺望到古橋,那是古橋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個畫麵,
驚豔依然不減。
回到客店,取出存放的行包後去城中心的汽車站。剛出巷口,迎麵兩個五六十歲裝束像國內的男子叫住我們,詢問客店的地址。我們回答說就在下麵,石階下去後左轉就是。
但聽完話後他們沒下去,轉過身來和我們一樣去城裏。我們好生疑惑,問他們知道地址後咋不直接去。其中一個男子回答說他們是打前站問路的,大部隊還在後麵。
汽車站在東莫斯塔爾主街另一頭。沿著主街去車站時,
注意到街邊還有一些廢棄的建築,外牆上滿是彈孔。
前一天晚上來時天黑沒注意,隻是覺得街上過份的清靜,
原來是太多空樓的緣故。快到車站時街左邊有一棟廢棄的大樓,
內戰前是當地的百貨大樓,戰爭中成了廢墟,
現在是戰爭廢墟紀念館。
途中路過一個清真寺,旁邊的公墓正在舉行紀念活動。
路過時注意了一下墓園裏麵的墓碑,密密麻麻整齊排列著。
不大的白色大理石墓碑上,死者出生年份大都是70或71年,
而離世時間都是93年。青春二十的年華,突然就中止了。
曆史,究竟是應該記住,還是應該忘記。
曆史上莫斯塔爾是自治的王國,然而到了1468年,奧斯曼穆斯林帝國占領了當地,其統治持續了四百來年。十九世紀奧斯曼衰落了,天主教的奧匈帝國在1868年接管了莫斯塔爾,直到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當時莫城成為新成立的斯洛文尼亞-克洛地亞-塞爾維亞王國,即隨後的南斯拉夫王國的一部分。二戰結束後以鐵托為首的南共接管了前南王國,成立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共和國,並按民族和宗教信仰劃分了六個加盟共和國,莫斯塔爾成為波黑的一部分。由於曆史的原因,莫斯塔兒成了多種族多信仰共處的城市。六十年代初時,莫斯塔爾人口中克羅地亞人和塞爾維亞人各占百分四十,而到九十年代內戰前,克族份額未變但塞族和穆族人口倒了過來,穆族人數上升到和克族齊平。
在1980年鐵托離世前,前南奉行不結盟政策,在東歐的華沙條約聯盟和西方的北約之間搞等距離外交。西方為了拉擾前南,提供了巨額的貸款,所以鐵托時期前南經濟欣欣向榮,生活水準遠高於其它東歐各國,當然種族之間的矛盾緩和多了。隨著上世紀八十年代鐵托和當時反抗納粹的第一代領導人陸續離世,鐵腕控製住的種族和信仰矛盾加劇。特別是九十年代初東歐集團崩潰後,前南的楔木作用不再需要了,來自西方的資金開始大幅減少。那句話說,貧賤夫妻百日哀,在莫斯塔爾和平生活了幾十年的幾個種族之間始者爭吵,然後用上了機槍大炮了。
1992年,克羅地亞和波黑宣布獨立後,以塞族人為主的前南人民軍和莫斯塔爾的克族民間武裝之間開戰,之後穆斯林民兵也參戰,共同抵抗前南政府軍。大戰持續了兩個月,以前南政府軍潰敗而告終。共同敵軍撤退後,曾經的同盟者克族武裝和穆族民兵之間又開始打起來了。93年夏天,西莫斯塔兒的克族和東莫的穆族隔河開始對打,當時河上的橋除古石橋外都在前一年的戰鬥中摧毀了,古橋因為兩側都在穆族控製之下所以得以保全。為了切斷古橋兩側穆族武裝的聯係,93年11月9日,克族武裝用坦克炮擊古橋。那也是一個下雨天,存在了四百多年的古石橋沒能承受住炮轟,坍塌後掉入納列特瓦河中。九十年代初內戰的結果,東莫斯特爾全變成穆族,西莫則是克族領地。而數百年生活那裏曾占人口四分之一的塞族失去了家園,他們的東正教堂全部摧毀,好像從沒存在過似,這些主流媒體從不會報道。
當年的莫斯塔兒克族穆族和塞族三分天下,是多元文化的典範,而現在隻剩克穆兩族並劃河為界。莫城目前祥和平靜,但是強悍的克族和人數逐漸占多數又有中央政府靠山的穆族之間能夠和平共處嗎,曆史將會給出答案的。
Excellent 遊記!跟著五湖兄來了一趟前南斯拉夫深度遊,那雨那橋那曆史,讓人感歎其美與悲,還讓人想起電影“橋”和它的插曲“啊,朋友再見!” 謝謝分享!
如今宗教意識,是利器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