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88)
耶路撒冷曾被視為世界的中心,今日的它與過去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是文明衝突的戰略要地,是無神論與信仰交戰的前線,是惑人的陰謀與虛構的傳說發生的地點。
塵世的聖地是耶路撒冷Jerusalem,耶路撒冷的聖地是聖殿山。這裡,是耶路撒冷的搖籃。聖殿山西側的山腳,是被世人所熟知的猶太教的聖地,哭牆。它是古代猶太國第二神廟的唯一殘餘部分,亦稱「歎息之壁」。大概隻有在這裡,猶太族人數千年流離失所的悲傷與苦痛才可以稍得寬慰。白雲蒼狗,所有在歷史中曾竊竊私語的雜音終將消弭殆盡,唯有那哭牆下若有若無的風聲,似乎仍在日夜祈禱,祈禱著終有一日,所有漂泊的靈魂,都可以回到故鄉。有人說,耶路撒冷凝聚了世界十分之九的美和哀愁,這些無可奈何,是整個猶太民族錯失的童年和青春,是他們於世界各地離散時對聖城的永恆凝望。可不是所有遠方都能到達的啊,人們掛念更多的是回不去的家鄉。當思念在血液中翻騰得噬骨蝕心,要怎樣才能做到主動遺忘?當夜幕籠罩,緩步登上大衛城塔,回想這座老城的前世今生,它是否也會懷念在此遇難的耶穌?或是頓悟的默罕默德?然而它隻一言不發,將城中所有虔誠的信仰者庇護。
羅馬、拜占庭、十字軍和土耳其時代的建築遺跡在大衛城塔下交匯,無論何種信仰、何種皮膚,在這裡都被一視同仁。
城塔下,博物館旁,那些老舊的石板路上,是否還有東征騎士的靈魂,是否還有跨越幾個世紀而來的呼喊,在念念不忘西方的大陸故鄉。這世上的老城越來越少了,尤其是像耶路撒冷這樣的聖地。我們所能把握的,僅僅是當下的時間。——去看看吧,那些被世界上無數其他人所魂牽夢繞的地方。
離開沉重的歷史古跡,經過老城街角巷落的小攤鋪,瞬間就好像回到了那些流光溢彩的往昔歲月。滿目芬芳,滿懷感恩。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勿論過去了多少個世代,總有渴望看見更大世界的眼。也總有一個港灣,會承載著人類最天真無暇的童夢。漫步在古城的街巷,想像中世紀的那個天國王朝,全副武裝的戰士和大鬍子的阿拉伯人在路邊討價還價,騎在白馬上的姑娘一個回眸微笑,便將千年的風沙吹盡。哪怕經歷了再多的征戰、廝殺和苦難,這座城市仍像長在向陽處的花,生機勃勃,充滿對世界的熱忱和對世人的包容。遺忘吧,然後歸來吧,放下在塵世中跌跌撞撞的一身負擔,就在這裡靜靜地聆聽來自遙遠時空的呼喚。
從城內到城外,耶穌被捕時走過的十四站苦路,至今猶存。有時候監禁不一定是侮辱,它還可能是偉大心靈對這個黑白顛倒的世界無言的反抗。而祂,是否在踉蹌橫穿這座城時,也曾抬頭看過這一眼城牆上的黃昏?向死而生的人,或許是預見了自己不可避免的消逝,但能提供給祂強大支撐的,卻是一顆相信愛和光明的心。這種精神鼓勵著祂,也鼓勵著這座城市彙集而來的千千萬萬的人,虔誠的信徒們隨處可見,在這裡你感受到的,也許不僅僅是信仰的力量。苦路的盡頭就是聖墓教堂。先驅者在這裡死去了,祂知道這個世界的苦難太多,淚水一點一滴蒸幹成了凝聚的空氣,沉默地鋪陳在教堂的每個角落,為來到這裡的人們尋求救贖。教堂中的蠟燭明明滅滅,是牽引此世與彼岸的橋。而在教堂中的我們,站在塵世與天堂之間。一邊是騰飛的遠大理想,一邊是靜默的現實深淵,我們年輕時都曾誇下海口,說要窮盡一生越過這座橋,現在回頭想想,是否覺得幼稚可笑?不,偉大的理想就像偉大的靈魂,不容一絲輕蔑。時間終將證明這一切。就像所有虔誠的人,都應該有最終的港灣可以休憩。它有個溫暖的名字,叫做“家”。它是你無數次抬頭仰望的星辰,遙不可及,卻一直在獨自照徹漫漫長夜。它曾是遙不可及的夢鄉,是懷抱的遠大理想,是流離失所人的盼望,是受盡苦難人的殿堂。而你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在那裡相遇。走過耶路撒冷,就好像走過了西方世界的一生。最後再看一看這些葬在橄欖山上的信徒們,用充滿敬意的心情向他們鞠一躬吧——信仰堅定的人,心中一定滿懷感恩和安定。他們走過長長的一生,最後得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離開這個世界,如果說宗教向人類貢獻了什麼,最大的應該就是這種麵對死亡之時的平靜。在穹頂之下,在歷史的風中,在先遣者的呢喃細語中,在古城的陽光中,在那些屹立不倒的理想中,在所有不甘壓迫的偉大靈魂中,你知道,我們終將重逢。那時你便知道,這一個人的朝聖,從來不是一個人簡單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