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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29歲,她16歲。他血氣方剛,她年華豆蔻。
初見之時,她,“麵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玉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
他,“驚愛之,惜其倦,遂別歸。此良晤之始也,”
一麵之緣後隔了一千天再相見,她喪母獨居疾病纏身,他風度依然叩門再三;他忘不了紅顏驚鴻,她卻不記得曾經相見。
第一次讀這一段,那畫麵有似曾相識之感,不禁想起了《茶花女》,想起了瑪格麗特與阿芒的相識。難道小仲馬讀過《影梅庵憶語》?
然而,再次相逢,她沒有給她自己的門鑰匙,而是牽住他的衣襟,不肯鬆手:“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驚魂不安。今一見君,便覺神怡氣王。”
這兩個人,一個冒辟疆,一個董小宛;一個明初四公子之一,一個秦淮八豔之一。上麵的這一幕不是後人杜撰,乃是冒公子《影梅庵憶語》親筆道來。
董小宛此時起不離不棄跟定了冒襄,冒襄他沒有應允董小宛,他懷疑這個風塵女子這麽急吼吼要隨了他,是不是圖點什麽?我想,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是因為跟之前那個結識的更健康更妖豔的陳圓圓相比,董小宛再才貌雙全,終歸病弱之人。男人的本性可能更被前者吸引。
這就是為什麽一部極盡細膩哀婉的《影梅庵憶語》,字裏行間還是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對亡妾情深如此、痛切如斯的懷念中還念念不忘提起了陳圓圓!
渣男嗎?那個時代的文人此等模樣屬於名士風流,不多贅述,毋庸譴責。
隻是感慨董小宛。
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年月裏,一個弱女子身如飄萍,命如草芥。病榻上遇見冒公子,滿榻的藥罐滿屋的藥味,這書生不嫌棄尚能憐香惜玉,所以鐵了心風裏浪裏地跟隨,很執著,也很可憐。
冒公子最終收下她, 董小宛一定存有深深的感恩。
所以在冒襄麵前,她可謂低到了塵埃裏。她全心全意地將自己投入冒公子的生活——
下廚房精研廚藝,她的菜“醉蛤如桃花,醉鱘骨如白玉,油蛆如鱘魚,蝦鬆如龍須,烘兔酥雉如餅餌,可以籠而食之。菌脯如雞塊,腐湯如牛乳,”。。。。。
上廳堂能詩詞書畫,“姬終日佐餘稽查抄寫,細心商訂,永日終夜,相對忘言。閱詩無所不解,而又出慧解以解之。尤好熟讀《楚辭》、少陵、義山,王建、花蕊夫人、王圭三家宮詞,等身之書,周回座右。午夜衾枕間,猶擁數十家唐詩而臥。”
董小宛還賢德,“幼姑長姊,尤珍重相親,謂其德性舉止,均非常人。而姬之侍左右,服勞承旨,較婢婦有加無巳。烹茗剝果,必手進。開眉解意,爬背喻癢。當大寒暑,折膠鑠金時,必拱立座隅。強之坐飲食,旋坐旋飲食旋起,執役拱立如初。餘每課兩兒文,不稱意。加夏楚,姬必督之改削成章,莊書以進,至夜不懈。”
冒襄曾經重病纏身半年,他回憶“此百五十日,姬僅卷一破席,橫陳榻旁。寒則擁抱,熱則披拂,痛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為之左右翼。凡痛骨之所適,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無形無聲,皆存視聽。湯藥手口交進,下至糞穢,皆接以目鼻,細察色味,以為憂喜。日食粗糲一餐,與籲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溫慰曲說,以求我之破顏。餘病失常性,時發暴怒,詬誶三至,色不少忤。”
董小宛就是如此這般付出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心血,乃至於元氣耗盡,28歲的大好年華便撒手人寰。
哎呀呀,好生出類拔萃的一個女子就這麽累死了也末哥!
不要急著控訴說這是封建社會女人的命運,所有女人的愛都歸於一個舍,舍身,舍己,義無反顧。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因為她滿心歡喜啊:“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
兩千年前如此,兩千年後亦如此。
嗚呼!
後世人大概太心疼了。於是把她嫁接到董鄂妃身上,讓她的歸宿看起來很具皇家氣派。然而現實何止骨感,而是白骨嶙嶙:一個小妾,死後不能埋在冒家的祖塋,隻能孤零零歸葬在影梅庵。
好在還有冒公子的文章,讓29歲的董小宛嫋嫋婷婷,從影梅庵走向我們。也許這也算是嫁給才子的好處吧!
為了他這篇《影梅庵憶語》,我且放過他在董小宛之後一娶再娶,直到75歲也不肯罷手的風流行徑吧。
問好鹿蔥。
很美的文字,彰顯鹿蔥的筆力,感慨。。。記得原來默默寫過一點點董小宛。讚好文!
若把人看成完美,無論是誰,哪怕是戀人,情人,教師,政治家,宗教從業者,道德學家,或者是自己。
其結果基本上都會自咽其苦。人不完美才完美,但也要我們深刻的知道這一點,尤其在愛情和家庭中更是如此。
愛情、奉獻、女性價值和情感複雜性,都要建立在對人性的思考上。
謝謝鹿蔥姐帶來的愛情與人性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