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根據翁貝托·艾科小說《玫瑰的名字》改編的8集迷你劇已經播出,這消息讓我猛然想起,1980-2020,今年是《玫瑰的名字》問世四十周年啊。
《玫瑰的名字》想必是很多文青讀過至少心儀的一本小說。這是意大利著名作家、符號學家翁貝托·艾科的作品,被譯成35種文字,銷售量達1600千萬冊,可見其影響力。
《玫瑰的名字》在國內有多種版本,多從英文翻譯過來。10年前,上海譯文出版社了從意大利文直譯的中文版,我也按捺不住“追書”的誘惑,耍酷的虛榮,立刻就買了一本。
小說的背景是14世紀初的意大利修道院。主人公巴斯克維爾.威廉,一個具有偵探天賦的方濟各會修士,為了調節羅馬帝國和教皇之間的矛盾,奉命去意大利的一個古老的修道院主持一場神學辯論會。威廉和他的助手年輕的本篤會見習僧阿德索一進修道院,就遭遇了一連串撲朔迷離的死亡案件,每一個死者都與《聖經》啟示錄七個吹號角的天使所啟示的異象相關聯,威廉剝繭抽絲,最終解開修道院隱藏的一個驚天秘密!
《玫瑰的名字》作為推理懸疑類型的書籍,當然是成功的。在推理文學的大國日本,此書被評為推理文學大獎20年間總榜第一名。可作為通俗小說,它可實在不夠通俗。我看得囫圇吞棗:首先,字比較小眼睛不舒服;其次,艾科作為符號學家安排了那麽多長篇大論那麽多暗比明喻,涉及神學、政治學、曆史學、犯罪學各種高深知識,一會兒羅馬皇帝,一會兒阿維尼翁的教皇約翰22世,方濟各會、小兄弟會、本篤會。道明會(書中翻譯為多名我會)。。。一會兒亞裏斯多德、一會兒培根,還有一大串聞所未聞的中古世紀的歐洲神學家,看得人蒙頭轉向,因此也無法真正體驗此書的每一個精妙之處。
應了那句話“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咱就是自以為很酷、沾沾自喜,殊不知不過屬於看熱鬧一夥裏的淺薄之徒而已。
正因為如此,這本書也讓人百讀不厭,因為隨著你知識長進,每一次閱讀你都可能發現過去沒有注意到的伏筆,從而有驀然回首的驚喜,有大夢初醒的感悟。
比如說,第一次看,找到一個梗:一是巴斯克維爾·威廉這個名字,讓我聯想起來福爾摩斯探案集裏很著名的《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此書是我當年在被抄家的那夜看的,印象無比深刻。立刻有了聯想:作家是暗指威廉是一個有神奇推理能力的探案能手嗎?
後來讀阿根廷作家豪爾赫·博爾赫斯,隱隱覺得,豪爾赫這個名字好熟悉,可是過去並沒有接觸過呀,哪來的熟悉感呢?偶然一次真是靈光一現:《玫瑰的名字》裏,雙目失明的修道院前院長,不是就叫豪爾赫嗎?難道艾科是暗指著名的阿根廷作家豪爾赫·博爾赫斯?博爾赫斯也是瞎眼,曾擔任國家圖書館館長,而且政治立場保守,據說因此還不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還說過這樣的名言:“我一直認為,天堂就是圖書館的樣子”。這個發現讓我興奮了好一陣!真是太有趣了。《玫瑰的名字》出版時,博爾赫斯仍在世,不知是否注意到這個與他有許多相似的文學人物?想必大人總有大量,文學史上沒有提及此事,說明他老人家即使看了,肯定也是一笑了之。不會急吼吼找上門打筆墨官司。
《玫瑰的名字》是艾科的第一部小說,充分展示了他的博學多才,睿智機敏。也讓翁貝托·艾科這個名字享譽世界文壇,躋身一流後現代主義小說家之列。許多後來者也爭相效仿小說的架構、布局,來設計完成自己的作品。比如,熱門的《達芬奇密碼》,其靈感據說也來自《玫瑰的名字》。
至於有關這部小說的各種研究論文和專著更是層出不窮熱度不減,僅僅關於“玫瑰的名字”這個書名幾乎就構成一場20世紀末期的“闡釋大戰”,堪稱一門“玫瑰學”。
起初,艾科打算將本書以主人公的名字命名為“梅勒克的阿德索”,後來將之命名為“玫瑰之名”。這一名稱來自於古老諺語“昔日的玫瑰隻存在於它的名字之中(stat rosa pristina nomine, nomina nuda tenemus.)”,查了一點資料,這句話出現於12世紀修道士聖貝爾納的詩句中,正切合本書以至艾科一生研究的一個重大主題“符號學和隱喻”。
中國不愧文明古國,漢語不愧變化多端。就這一句古老的諺語,如今就有一大堆漢譯的版本——
昔日的玫瑰隻存在於它的名字之中;
昨日的玫瑰隻留下它的名字,我們所知的隻是空虛;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昨日玫瑰徒留名,吾等僅能擁虛名;
。。。。。。。。, 。。。。。。。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可能還會有後來居上的漢譯版本?
豈止玫瑰,所有可見的物質最終都會腐爛朽壞乃至消失,留下的都是名字而已,這名字不就是文字,不就是書籍嗎!
《玫瑰的名字》裏,修道院院長對威廉誇耀他們有舉世無雙的藏書館。他這樣吟誦:“一座沒有藏書的修道院,如同一座沒有財富的城市,沒有名望的城堡,沒有炊具的廚房,沒有事物的餐廳,沒有植物的菜園,沒有花草的草坪,沒有樹木的樹林。。。。”
不知道這是誰的詩句,但是“甚合朕意”。
而在這本小說裏,亞裏士多德失傳的《詩學》第二卷正是這一連串死亡事件的因和果!
意大利的這部8集迷你劇,忠實於原著,又發揮了電視劇的視覺優勢,對修道院的宏大,雕塑的繁複精致,藏書館迷宮的設計,中世紀殘酷的刑法,每一次死亡的描畫,睿智正直的威廉,純潔年少的阿德索,傲慢殘忍的教皇使者貝爾納,心懷叵測的修士們,深藏不露的豪爾赫,一個個人物一個個場麵猶如一幅幅曆史題材的古舊油畫,給人深刻的印象。看不下書中那些冗長議論的一定會津津有味地看這部電視劇。
艾科生前最後一次接受采訪時被問及:如果有一天去了另一個世界,最想帶走哪一本書?他回答:可能帶上《玫瑰的名字》,不是因為鍾愛,是因為討厭。他嘔心瀝血寫了那麽多書,可人們說來說去,就是這一本。所以他要帶走,不想聽見人們再提了。
可是他也不能不承認,他所有的名聲也都來自這本書,所以如果隻能帶上一本,他怎麽能不把它帶上呢?
在《玫瑰的名字》初版時,意大利出版方一度像刪掉開篇關於曆史的長篇大論部分。艾克堅決反對。他說:“修道院通常建在山的高處。我希望讀者能經曆和我一樣的磨難,直到爬上山頂。如果他們不願這樣,那他們就不是我的讀者。”
你願意曆經磨難爬上山頂,成為《玫瑰的名字》的擁躉嗎?
獻上自己栽種的玫瑰,向偉大的艾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