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外星人: 有病呻吟

其實,我也不是一個人麵對的.

起碼有醫生. 可是醫生管著幾千號病人,每天總有很多人排著隊等著見他. 對他來講,我隻是一份病曆. 輪到了,就抽出病曆來,講幾句話,打發去檢查檢查; 或者開個藥方,試用一段時間,再來看效果罷了.

還應該有丈夫. 怎麽說呢,關心不能說不關心. 他會說:你要真的不舒服,跟我說唄,最多不要你做就是了. (‘做’是指煮飯,洗碗之類的家務活.) 如果我真個疊埋心水躺一邊去,他還是會歎口氣,從電腦旁邊走過來的. 不過這時候我就不敢吱聲了,否則等著聽晦氣說話,又得一頓好吵.

丈夫說得很有道理: 有病去看醫生唄,別在家人麵前唉聲歎氣的. 看了醫生還不好? 這個醫生到底行不行呀? 快去換個醫生.

把兒子也該算上. 事實上跟兒子講自己不舒服,心裏覺得很對不起他. 可是有時侯實在忍不住,說了: BB, 不要淘氣好不好,媽媽不舒服,我們快些把牙刷完? 兒子馬上拿起我用的藥,遞給我說: 快吸呀,吸完就好啦. 有時侯望著我,堅定地說: 媽媽我們一起病好,好不好? 我連忙說: 好,好…..

父母是不想拉上的. 一次在電話裏忍不住漏了一句,媽媽就很緊張地問: 什麽病? 醫生怎麽說? 我馬上轉肽撒了個謊: 沒什麽,隻是有點胃痛. 饒是如此,媽媽在電話那頭還是抓住不放,講了一大堆怎樣對付胃痛的注意事項. 我已經淚眼模糊了.

朋友呢? 還是不要說好. 說了人家不放心裏,就淡淡的; 如果還掛在了人心裏,見了麵免不得要提起來,更是徒增各自的煩惱.

其實很明白, 別人再關心也不能幫你戰勝病魔. 還得靠自己去獨力抗爭. 於是我想出了各種可能的招數, 毫不馬虎地一招一招施展開來.


首先是中西合璧. 既看西醫, 也看中醫.

看西醫可以看到底線, 以作最壞的準備. 看中醫可以幫助糾正西醫的副作用, 比如, 吃了消炎藥, 舌頭都白了, 馬上來兩劑中藥去去濕熱. 西醫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 難免’顧到頭來腳反筋’; 中醫著眼於整體, 用藥考慮平衡搭配.

但中醫是慢性子, 有時候就不象西醫那樣快刀斬亂麻, 三下五除二, 搞掂. 而且中醫籠統, 西醫明白, 看完西醫, 把醫生的話跟中醫的大夫講, 大夫還能更加對症下藥了.

是藥三分毒, 吃多了藥總歸不好, 還是傳統的食療方法比較安全. 於是上網去搜羅了一大堆食譜; 再來匯集親戚朋友平常間熱心傳授的各種煲湯經.

這下好了, 喝完木瓜雪耳南北杏, 就開始煲無花果紅糖水, 緊跟著海馬花膠陳皮湯. 一會兒清補涼, 一會兒四寶粥. 水魚滋陰, 買隻回來; 冬瓜清熱, 燉將起來…. 真個是一煲未平, 一煲又起.

這樣還不行, 原因是我的運動量實在是太少了. 上了班就釘在電腦前麵; 下班回來就直奔家務活. 忙完了, 也該上床睡覺了, 不然又擔心休息不足. 到了周末, 除了買菜, 搞清潔, 陪兒子, 該做的事情列了長長的清單, 可怕的是, 這清單是隻見增長的… 好不容易有時間了, 又想著該跟親戚朋友聯絡聯絡了.

如此這般, 直到有一天, 中醫大夫再次強調, 你可真要多運動啊, 不然我開的藥, 藥力都得靠運動才能發揮出來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一直以來藥都白吃了.

遂痛下決心, 早上起來時間再緊, 也要先打一趟太極. 打完了太極, 手腳熱乎熱乎的, 挺舒服. 這下總算有點運動量了,順便還可以學習放鬆.

跟著就剛好有機會學瑜珈. 教瑜珈的是個西人, 一開始我聽不大懂她說的身體各部位的名稱, 隻好邊做邊偷看其他人, 做得也就三心兩意的. 後來摸到點門道了, 雖然一動不動地, 保持著別扭的姿勢, 但盡量放鬆了可以放鬆的肌肉, 有時居然能感覺到一股熱氣. 於是晚上上床之前又多了一個功課.

還有就是學鋼琴了. 說起來好慚愧, 十幾年前就開始學彈的了, 現在又要從頭學起. 原來關鍵是當年沒打好基礎, 未學行先學跑, 一上來就彈曲子, 結果越彈越不對, 走進了死胡同, 對著沒有共鳴的鋼琴FRUSTRATED得直想哭.

最近終於給我幸運地逮到了一個明師. 一經專家點撥, 但覺豁然開朗, 原來秘密中的秘密就是放鬆. (又是放鬆! ) 放鬆了全身, 隻留下一絲意念來維持指間的穩定.

於是, 端坐著一個音一個音慢慢地敲, 又沉醉在了鋼琴寬廣的胸膛裏.


這些努力大概都有點效果. 有時侯覺得人放鬆了, 可以順暢地進行呼吸. 這時心中就充滿了感激, 覺得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美好.

但更多的時候, 放鬆不成反緊張. 太多事情要做, 時間不敷使用, 難免緊張; 太專心於工作, 整個人緊張; 開車聚精會神也會緊張; 兒子生了病, 緊張; 跟他吵了架, 更緊張; 傷了心, 不得了, 胸口都堵住了.

這樣時而好些, 時而壞些. 好的時候, 覺得一切都在慢慢好轉, 急也急不來. 俗語說, 病來如山倒, 病去如抽絲. 山也倒了好幾個月了才開始采取行動, 就不要指望這絲能在一兩個月內抽完了.

然而在壞的時候, 不但毫無進展, 而且似乎越來越嚴重, 不由得煩躁起來. 到底都有用沒有啊. 有一個怪論是: 無論你有多大力氣都不算大, 因為你不能把自己舉起來. 我這些努力就好象試圖自己把自己舉起來一樣, 都是白費力. 或者說, 象陷入流沙一樣, 越掙紮, 隻有陷得越快.

這時又想, 看來還是不能隻靠自己的. 也許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可以打破那些怪圈. 比如借助滑輪, 就可以自己把自己舉起來; 又如從岸邊伸來一根繩子, 拉著就能離開流沙的吸吮.

想起那年生兒子, 剖腹產完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動也動不得, 發完冷, 又發燒. 我卻奇跡搬地沒有怎麽擔心. 護士叫多喝水, 就拚命喝水唄. 後來退了燒, 護士小姐高興得大叫 ‘I LOVE YOU!’. 那一刻我明白為什麽不緊張了, 因為有人比我還緊張啊.

不行, 幹脆休個長假算了. 到一個遠遠的地方去, 不用為一日三餐勞碌, 不用操心兒子的身體和精神健康, 不用看著丈夫明知故犯地糟蹋他自己的健康而不能視而不見, 不用惦記著有什麽家務還沒做, 當然包括不用上班和開車了 --- 每天吃飽了, 就是休閑和休養, 最好有些美景可以賞心悅目, 還千萬不要通網絡… 把自己狠狠地養胖起來. 啊! 想起來太美了.

但是落實到具體, 才發現居然找不到這麽一個地方, 可以讓我美美地享受哪怕一個月.

首先想到回中國. 先不說空氣汙染和交通混亂, 光親戚朋友要見一圈下來, 對我這個害怕應酬的人來說, 就夠累的了, 還談什麽放鬆. 又想, 要不幹脆躲到父母家, 把自己藏起來. 但麵對父母之間的問題, 和弟弟們的不堪境況卻無能為力, 能把頭埋起來嗎? 逃到國外, 有一半原因是為了躲避這些親情債, 所以是不能回中國避難的.

到旅遊勝地去嗎? 估計一個月下來, 又吃又喝又住的, 花費不菲, 這是’等俺有了錢…’ 之後才做的題目.

況且, 無論到哪裏, 能一個月都不掛心兒子嗎? 到時候有點什麽問題, 鞭長莫及的, 不更著急?

兜了一圈, 又原地踏步. 不得不退回來, 先搞清楚為什麽要逃避這麽多問題.

確實是,所有這些放不下的, 歸根到底還是心魔作怪. 從來就這樣, 腦袋沒有一刻是能夠停下來的. 要不為了一樣東西著迷, 要不為了一些小事瘋想.

記得中學上地理課, 老師講到中國的北旱南澇, 我聽得異常投入, 竟至想入非非, 在那裏幻想發明一種儀器, 可以驅趕雲層, 把它們從南趕到北, 那樣不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嗎.

有一段時間迷上了武俠小說, 欲罷不能, 晚上為了逃避舍監老師的突擊, 竟然鑽進被窩裏, 就著昏黃的手電筒光, 背頂著棉被看個天昏地暗. 可憐眼睛就是這樣給看近視了.

戒完武俠小說, 戒三毛,戒紅樓 …, 現在看來要戒的方麵又多起來了. 沒辦法, 心特別重, 什麽東西上了心, 就止不住地去想它. 白天想, 晚上也想. 好多個晚上, 人躺在床上, 心卻留連在網絡裏出不來了. 所以說, 頭一個要戒的就是上網!

戒來戒去, 看來還是沒有戒到根本. 剛剛明白了, 原來歸根結底還是癡.

癡, 就是執著, 執著向前一步就是固執了. 常常固執於自以為是的真理, 固執於自鳴得意的追求.

由癡而貪, 心就總是滿滿的, 緊緊的, 不舍得稍為放下一點. 寧可負重長行, 也不肯一袖清風.

由癡而嗔, 太過堅信自己的正確, 容不下一絲的差錯, 由此招來許多無謂的氣惱.

有些道理很早就知道, 但是要直到某些事的觸動, 才會突然真正明白它所包涵的意義. 這時候就象和尚悟佛一樣, 興奮莫名. 感覺自己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許多往日的難題迎刃而解.

然而, 似乎這些明燈不能照得很遠, 過不了幾天, 又糊塗起來, 又開始上下求索, 尋求新的方法.

所以真的沒有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很懷疑以前看過的, 一個人突然大徹大悟, 從此怎樣怎樣.…. 還是相信那個’修’字, 有了悟性, 還得修行, 邊悟邊修, 邊修邊悟, 不可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