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們這些職員出身的學生,隻知讀書,心無大誌。” 這是我中學的高幹子弟 D同學在幾年前來美國出差跟我說的,他指的職員絕大部分都是高級知識分子。
我聽後非常不高興,但仔細一想,可不是嗎,我們這些高知子女,哪裏比得上幹部子弟的政治敏感性,什麽時候趕上了時代的列車呢。
我的初中高中六年(60年代),是在北京西城百萬莊一個中學度過的。百萬莊小區是新中國成立後最早自主設計的居住小區,屬於很多部委,設計院,研究院,還有幾個軍大院。學生有高幹子弟,高級知識分子子女,還有一些周圍住平房的居民子女。有的學生家住申區,那可是部級幹部的小樓啊。留洋回來高級知識分子的子女也有不少,包括火箭專家的兒女。60年代階級路線還不是那麽尖銳,同學們也都和平相處,功課拔尖的學生也被大家崇拜。我一直是班上數學課代表,物理課代輪著當。班上有50個左右同學,物理老師來不及批改所有人的作業,經常就是隻批改我的作業,然後貼在牆上,讓大家參考。學校有好幾位老師原來是北京大學的右派,被免職到中學來教書,但他們的知識真是豐富啊,當學生的也受益不淺,我相信我是他們的寵兒。課餘我就去業餘體校練球,常代表學校去參加北京市的比賽,我們球隊的幾個人,父母全部是高級知識分子。我功課好又貪玩,不喜歡老去開會,所以連入團申請書都沒寫過,也不知道對我有什麽好處。
坐在我後邊的 X同學就不一樣了,他的功課也不錯,聽說住申區,我們倆做完作業後經常對比結果呢。他是學校紅領巾的大隊長,每周主動抄黑板報,學校開會上台踴躍發言。高一就是團員,高三時還入了黨,所以也考進了頂尖的大學。改革開放後,很快退職到深圳做基建項目,因為家庭的關係到銀行貸款輕而易舉,
發展得很不錯。
我們的班長S功課中等,政治上積極要求進步。考大學時他所填的學校沒有收他,可是中學領導就主動幫助他聯係了沒填誌願的軍醫大學,體檢政審一下子過了,穿上了軍裝成了大學生。畢業後幾年就複員了,回到了北京的好醫院,當醫生一直到退休。
Y同學的哥哥考上了哈爾濱軍工,畢業分配當然在軍隊。文革時派軍管會到各個廠礦機關,這位哥哥也就成了一大工廠的主管。我們就是比他低幾年的同學就成了被教育對象,在車間做最低級的工作,我直嘆生不逢時啊。
那些沒考上大學來自軍大院的同學們馬上參了軍,好像他們也不是從當兵開始,而是當幹部。一位去了海南島的同學還給我寄了很多漂亮的貝殼呢。79年中越戰爭還沒開始,他們就複原退伍了,那當然也是回到北京。
我呢,就憑本事考上了第三誌願的一類大學。大學畢業分配到三線工廠九年,雖然職別是國家幹部。但家裏沒有關係幫我回到出生和成長並有家人的北京和上海,而申請來美國更容易,因為有親屬擔保,兩個月就批準。在美經過多年的努力,終於成為白領,熬到退休。
90年代初回國去探望老同學,中學的閨蜜在高校讀博士生,40多歲的人了,孩子老公都不管了,為的就是希望以後能夠留在北京。我去她宿舍一看,竟然是和另外兩個年輕研究生住上下鋪,我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她的父親也是一個部裏有名的工程師,可是沒關係幫她調回來呀。
因為我是美國回來的,幹部子弟也很歡迎我,請我吃飯。席間當然要談我們在做什麽,我講的是業餘學電腦軟件,希望找到更好的工作,被雷也不害怕,以後再換個新點大點的房子。他們微微一笑,就談起南水北調的工程,什麽開發項目今後需要,公司如何上市,在上海浦東買地要建造什麽。我聽的是目瞪口呆,半句也插不上嘴,自歎目光短淺,心無大誌。我們奮鬥的目標不知差了多少個等級呀。
我從小自我感覺聰明,受人讚揚,現在才真正體會到,我的政治嗅覺,社會的敏感性比紅二代不知要差多少倍,眼光也不知多麽低下。光功課好有什麽用。幹部子弟有充足理由瞧不起知識分子的子女,所以我現在隻能過小康生活,他們才能成為富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