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的我

人的一生如戲.更如夢,夢醒時往往想把美好的永遠留下,把可怕的盡量忘卻,現在正清醒的我匆匆提筆努力記下一切,有美.有醜,都如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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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世界小學的前世今生

(2015-11-18 06:48:16) 下一個

 上海世界小學的前世今生

作者 鬱定國 (十八屆校友)
2015-11-18

 

無論是過去或今天,當我們談論上海教育界的曆史時,就小學範圍來講,世界小學是名列前茅的幾個學校之一。雖然它經曆了一個時代的變遷,可是有多少人能真正了解它的曆史?我是上海世界小學十八屆(1950-1956)丙班的學生。我為了讓大家能確切的了解這個小學的曆史,盡可能真實地憑記憶和收集的資料把這段曆史保存下來,其中一些觀點純屬我個人對這個時代的看法,孰是孰非?隻謂見仁見智矣。


上海世界小學座落在淮海中路(霞飛路)1842號。它的後門開在武康路(福開森路)2號。它的前門是雙開大木門,塗著綠色的油漆。推開門,要經過大約25米長的過道才能經第二柵小門進入校園。這個過道是用竹子搭建的,頂端是成半圓型,過道兩邊設有長板凳,以供接送學生的家長和保姆坐等。從今天的眼光來看,這不起眼的過道是挺有創意的設計,因為校門麵臨霞飛路,僅隔一米多寬人行道就有電車行駛的馬路。據回憶,在上下課高峰時段,這個平靜的高尚地段就變得車水馬龍,校門口停滿了小汽車、三輪車和人力車。這過道起了緩衝作用,不僅防止了學校上下課時門口出現擁堵現象,而且是一項很重要的安保措施。大門右側就是門房間,從窗口可見進出過道的仼何人,如有可疑者就被擋在二道門外。1950年時,學校占地約半個足球場之大。以第二柵小門為中心,學校分成東西二部分。東邊部包括一部分教室,教師辦公室,幼兒園和食堂。西邊部包括教學大樓,大操場,茅亭(音樂室),禮堂。坐東向西的教學樓分二層,每層有6個教室,樓中央的左右二個樓梯把它又分成南北二側。印象最深的是樓梯下麵還有左右二間小房間,其中有一間是醫務室,另一間是老師宿舍。當時,學校的西側與一個搞化工的單位(淮海中路1844號)相鄰,大約1953年左右那單位曾發生過一次爆炸事故,我記得隔著“羌籬笆”縫隙看到一名穿白大衣的工作人員用手捂著流血的傷口往外跑,此慘景深深印在我幼小的心裏。小學斜對麵與宛平路交界處是上海中比鐳錠治療院,它是民國27年8月遷入霞飛路1729號(今淮海中路1733號),它是一幢陰森森冷冰冰的深灰色大樓,我每天經過那裏時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從徐家匯來往十六鋪的有軌電車就在校門口經過,它那“叮當、叮當”的車鈴聲給這塊寧靜的高尚西區增添了上海市民的生活歡悅。


追溯上海世界小學的前身應該是創辦於1936年的世界學校,隸屬於上海世界社它設有幼稚園、小學和中學。李石曾、張靜江、蔡元培、吳稚暉任校董。四位董事都曾是國民黨中央委員,他們都曾輔助過孫中山先生北伐,也支持過蔣介石的國民政府。他們也被稱為國民黨四大元老。他們四位中的李石曾在1902年隨駐法公使孫寶琦赴法國。在巴黎,李石曾入蒙達頓農校學習,畢業後又入巴斯德學院及巴黎大學學生物。1906年,他和張靜江、吳稚暉等人在巴黎組織了世界學社。他們又發刊《新世紀》周刊,宣揚無政府主義。1919年,吳稚暉和李石曾發起組織勤工儉學會,創辦裏昂中法大學並發起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呼籲中國青年到海外以半工半讀方式留學,當年5月首批學生90多人抵達法國。這四位董事中最年長的是蔡元培先生,他曾仼國民黨中央執委、國民政府委員兼監察院院長和中華民國首任教育總長。蔡元培先生也多次赴德國和法國留學或考察。由此可見,世界學校的創建不但與世界學社有密切關係,而且世界學校具有雄厚的政治背景。創辦世界學校的初衷,就是為了實行教育救國和科學救國,把學生從小培養成出國留學及有用的人才。學校的成功又與身為教育家的校長陶玄女士分不開,她宵衣旰食、不辭辛勞,一生貢獻給中華民族教育事業。陶玄艱苦辦學,一絲不苟,深為上海各界人士讚許,紛紛捐資相助,學校規模日益擴大,設備更趨完善。不料“八·一三”事變突起,上海遭受日寇狂轟濫炸,時局動亂。接著,抗戰爆發,1939年,陶玄便離滬去重慶,學校由其妹陶覺負責。抗戰勝利後,取消中學部,於1946年改名為上海世界小學,陶玄仍仼校長。陶玄女士為教育事業辛勤耕耘,造就了大批優秀人才,可謂桃李滿天下。1949年前上海世界學校就是在這樣的教育方針下培養了無數英才。這段時期可謂世界學校或世界小學的民國時期。


據老一輩的校友回憶,民國時期的學校,校方管理十分嚴格,采取國語和外語並重教學,外文課本有英法語二種,教材已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等世界名著。國語采用文言文與白話文相替交叉的教學方式。校方聘請國內著名學者和外籍名師來校執教。學校注重孔子禮儀教育,平時提倡要尊敬師長,對學友要友善和包容。當時世界學校實行午餐包飯製,一桌八位學生,三菜一湯,就餐時必等老師到位才能動筷,吃完飯要檢查有否米粒落在桌上,從而教導“粒粒皆辛苦”的儉樸精神。學校還設置了家政班,這大概是中國最早設置家政班的中小學校之一,體現了非常務實的精神。學校要求每個學生至少參加了一個業餘興趣小組活動。教室的一角安放著一架鋼琴,平時下了課或在課間,同學們可以自行練琴。體育活動以棒球為主,也開展排球和網球,提倡德智體兼備發展。校方也注重民主精神,選舉學生會主席已提倡競選製,參選者可以自由拉票和發表競選演講。靠近國共內戰末期,據我推測,至今無考證,陶玄從重慶回滬後,可能中共上海地下黨已與她有接觸,或已經有中共地下黨老師滲入學校,因為據十四屆的校友回憶,上海解放那天,學校曾把幼稚園的大教室讓給大批解放軍駐紮。另外,1949年9月剛剛解放時就組織學生步行去位育中學參加被國民黨殺害的交通大學進步學生的追悼會。


我是1950年入世界小學,屬十八屆。應該屬於「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一代。雖然那時的世界小學仍為私立,但已經統籌於市區教育局管理。毛澤東提出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已經成為教育方針。用的教材也與公立一樣。學校沒有製服,但有紅領巾,它成了我們追求的目標。誰表現優秀誰就可以加入少先隊,帶上紅領巾成為“無產階級接班人”。校歌已經不複存在,我們反複高唱的是「東方紅,太陽升」。當時校長是何思翰先生,他個兒不高,學究模樣,個性內向。他畢業於世界學校中學部第二屆,據說文革中他吃了不少苦頭,有段時間傳說他失蹤了,有人說他自殺,事實上他一直活到1972年病故。奇怪的事是我在世界小學期間從沒有人向我們講述過有關這個學校的的過去,更沒有人提起陶玄這個人。從我采訪中也發現沒有仼何1950年後的學友聽說過陶玄,似乎她在1950年後從地球上蒸發了。半個世紀後的今天我才明白了:誰敢在那年代重提由四大國民黨元老為董事的世界小學的那段黑曆史?敢提者真是不適時務者也!可以說1950年後世界小學進入了毛澤東時期。


毛澤東時期的世界小學已實行全民免費教育製。隻有小學部和幼稚園。當然,作為培養資產階級接班人的外語課被取消了。其它教材采用全國統一課本。對我們這群天真的小孩來講,每學期開學那天領書本是最開心的事了。領到新課本,回家就忙著用舊畫報把書本封麵包起來,母親常會教我們更高級的包書技術,那就是在書頁的上下角加固的四角包書法。看著裝進書包裏的這些新課本,心裏美滋滋地期待著新學期的開始。1950年後世界小學已取消食堂包午歺製。中午有一小時休息,家住附近的學生可回家吃午歺,有的學生帶飯,食堂會幫助蒸熱,有的是家長或保姆送飯,拿著四層搪瓷飯盒,上麵三層較小放菜,最下一層較高大放米飯,每逢冬天這種四層飯盒還有筒型棉套保暖。午歺後有半小時午睡時間。我們雙臂趴在課桌上閉目小憇,大黑板上的擴音喇叭傳出優美的肖邦小夜曲。


不少學生住在我家附近。單就玫瑰別墅的學生就至少有十個,還能記得的有其中7號鍾平和鍾民兄弟倆,6號李家6兄妹,其中李佩芬與我同班。複興西路上也有許多同學,玫瑰別墅對麵朱家四兄妹都就讀於世界小學,他們的大哥朱孔範與我同班。與我同班的鄰居還有馬蔓莉、何鏗、黃正康、胡正安、袁紀、金義端、隋思民等。多數日子我們走著去學校,有時乘電車上學。記得從烏魯木齊中路到世界小學車票隻要三分錢。那時母親會給二角零用錢,除了化掉的車費錢,多餘的可放學後在複興西路上的“華盛昌”煙紙店買包話梅或在淮海中路上的“77288”點心店買二隻大肉包。如能去它對麵的“可的牛奶棚”買一瓶酸奶或一杯摜奶油,那就祘很奢侈的消費了。西邊淮海中路武康路交界處有著名的武康大樓,簡稱“九層樓”,有些同學住在那幢樓裏,我記得樓下有一排商店,至今能回憶得起的隻有“紫羅蘭”理發店和它隔壁的俄式肉品店,它們供應的熟火腿味道鮮美。我記得“九層樓”對麵有個家庭小飯店,母親有時就帶我們三兄妹中午去吃蓋澆飯或兩麵黃炒麵。我們班上有著名京劇演員周信芳的女兒周采芝,還有電影明星陶金的兒子陶令昌。1954年後有不少幹部子弟轉學入世界小學,我們班就有東海艦隊司令員陶勇中將的兒子陶冶,還有一位高幹子弟姓賀,用左手打乓乓球,綽號“左腳”。六年的小學生活中同學們相處和諧,雖然有時也嬉笑打鬧,但那種單純的美好時光至今令我難忘。


世界小學的老師們教學非常嚴謹。校長何思翰曾擔任過我的曆史老師,他學識淵博,講課引人入勝,聽他上課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教導主任劉伯琴曾擔任我的算術老師,她思路清晰,講課深入淺出、形象生動。李成清老師當過我們班主任,她平時看上去相當嚴肅,但在帶我們課外活動時與學生親切相處,沒有師道尊嚴的架子。我的美術老師姓戴,她住在徐家匯一排公房,那時的徐家匯不像現在高樓林立,隻是一片農田,她星期日上午常帶我們幾個熱愛美術的同學去寫生,讓我們接近大自然與生活。董存瑞、黃繼光成為我們心中的英雄,半夜雞叫中的周扒皮是我們心中可怕的壞人。抗美援朝時老師組織我們寫信給誌願軍,我還幸運地收到回信和禮物,一隻金光燦燦用黃銅做的碗,可惜,在“大煉鋼鐵”時被送進了煉鋼爐。毛澤東與蘇聯老大哥親熱時期老師又組織我們寫信給蘇聯的小朋友。記得每逢“十一”國慶節,最令我們興奮。清晨天不亮就起身,穿上白襯衫藍褲子,帶上紅領巾,乘49路公共汽車去人民廣場。那天母親總起得比我更早,煮一大碗鹹菜肉絲麺,讓我吃得飽飽地出發。一整天做了啥已記不清了,至今能記得事隻有一件,那就是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少年宮是周末的活動場所,弟弟參加小夥伴合唱團,我參加攝影組,每逢有外賓參觀,我們都會參加接待。在我們的回憶中,有許多有意義的小事情,令我們難以忘懷,而正是這種時時、處處、大量的小事情,在我們成長過程中無形地積累著,逐漸陶冶了我們的品性。


嚴格的講,世界小學在1956年公私合營後就不存在了。全國在一遍鑼鼓喧天聲中結束了私有化,世界小學的命運也同全國成千上萬個大中小學一樣,脫掉那最後一件僅存的資本主義內褲,變成中共培養無產階級接班人的重要基地,從此世界小學改名為淮海中路第二小學。文化大革命中原世界小學的祖墳也被徹底掘了,淮海中路第二小學遷至不遠處的武康路280弄2號新址。2008年10月18日,該校更改校名為上海世界小學。曆史開了個大玩笑!有誰能想到經曆半個世紀,中國曆史畫了一個圓圈,又回到了民國時期的舊校名。於是,世界小學這塊校名牌子又變成市場經濟的“香餑餑”。但是,盡管跨越了不同時代,經曆了更名、遷址的變遷,但她嚴謹的教學管理卻是薪火相傳,一脈相承的。


2008年在學友金義端的熱情邀請下我在返回上海的次日趕赴參加世界小學72周年校慶紀念活動。經過半個多世紀校友能再次重逢,令人無限感慨。校友提出要帶我去參觀現在已搬遷到湖南路新址的母校。頓時,我心頭一驚,頭腦發蒙,不知所措。因為,在坐校友中沒有人能知道我與母校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悲劇。我母親曾仼淮海中路第二小學老師,文革中不堪淩辱1968年6月3日上午從這棟教育樓跳下身亡。從此,我發誓永不走近這個令我傷心的地方。沒想到40年後,我會再重返母親的喪生之地。這不是天命安排嗎?這也許是母親在天之靈在召喚我這個海外遊子來祭靈。我忍耐著內心的悲痛隨校友走進了校門。我默默地向茅亭前的拱手拜了一拜,心裏念叨:「母親,孩兒回來祭祀您了!」
耀眼的陽光從教學樓西側照來,眼前出現了五彩的光環,那光在顫抖,那環在舞動,我仿佛在混沌的現實中看到陶玄和陶覺校長、何思翰校長,以及一群以前教過我的老師們在向我微笑招手,當然站在最後的是我親愛的母親......。

 

 

圖一:上海世界小學學生證和成績報告單(此材料由校友張明驊醫生提供)


圖二:上海世界小學十八屆丙班集體照  後排左四為本文作者

圖三:作者(後排中)2008年返母校。作者母親曾從後麵教學樓二層左起第五窗跳樓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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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本華叔 回複 悄悄話 偶爾間看到你的這篇世界小學的介紹。我曾也是該校的學生,隻是比你小了很多年。我們的小學生涯是文革伴隨著,唯一一直留在腦海中的是你文中提及的劉伯琴-她的印象。想來她已經仙去了,,她是教導主任也曾帶過我所在的班。現在該校的地址不是我們當年讀書時的地方,我的家就在現在學校的對過,每每回國,都會和她會麵,,還是很親切。謝謝你讓我了解了學校的曆史,以前隻是聽說和黃金榮有關。
zhangcx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很好,有的信息有誤,如世界小學位於1754弄和1818弄之間,她在淮海中路是1788號。後門是武康路393號,不是2號。。。。。。它勾起了我的回憶。我給你留言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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