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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嬌子: 高考篇

(2015-05-01 09:20:21) 下一個

天之嬌子  (小說)

公元一九八零年春的北京提前進入了夏天的節奏。

 
來自太平洋上空的強大暖氣流篦頭發似的把京城篦了一遍又一遍,隨後就安營劄寨了。似乎一夜之間,短命的春天就被打發著上路了,肅殺的冬天更成了遙遠的記憶,氣溫就像我體內騷動勃發的男性荷爾蒙一樣節節上升,終於在五月初的某一天升到了攝氏30度,創了當月高溫的記錄。那時候空調還是稀罕東西,隻在涉外賓館和某些大商店裏有。大院裏的遊泳池也還關著,餃子無處可下。怕熱的主兒除了躲家裏開著窗戶大汗淋漓地狂扇扇子,就是等太陽下了山感覺有點兒涼意的時候身上掛幾塊兒布在外麵轉悠了。於是,大院外麵那條僻靜的街道天黑以後開始有人氣兒了,或者說變成一盤色味俱全的葷菜了。昏暗的路燈下,光著膀子的老爺們摳著腳丫子吆五喝六地紮堆兒敲三家兒拱肥豬;腋下森林一覽無餘的半老徐娘晃著扇子東家長李家短地嚼著永遠嚼不完的舌頭;滿臉青春痘的半大小子混在中間起哄架秧尋釁鬧事,發泄體內多餘的精力。賣冰棍汽水的老頭老太太也來這兒湊熱鬧,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著,抓緊一天最後的商機。

這種赤裸肆意的喧鬧總是莫名其妙地吸引著我。說真的我對這種坐地炮式的市井娛樂並不感冒,這種下三濫的玩意兒對我來說檔次太低了。我沒興趣看他們打牌聽他們胡扯與他們同樂。我在我的世界裏自得其樂。我隻是需要來點兒刺激,一種感官的、對下半身的刺激,來充實我並不空虛的內心世界,而這些肥瘦不均的肉製品和釋放出來的氣體總能滿足我的需要,給我帶來一種噴薄欲出的衝動和快感。這段時間裏,我會在晚上回家的路上繞到這條街上,假裝漫不經心地在盡收眼底的肚臍和半遮半掩的乳房中穿過。我用閑散的目光,掃過幹癟老頭前胸的排骨和少男臉上錯落的疙瘩,最後落在那些時隱時現、不甚豐滿的乳頭上。“怎麽長的!真他媽邪。” 我嘀嘀咕咕地感歎人體的多樣性和各部件之間奇妙的組合。然後.....沒有然後了,我感到股溝間一陣興奮的騷動,感到無法抑製的腎上腺素在體內瘋狂地奔騰。我屏住呼吸,加快腳步,以太監接旨的速度逃離此地。
 
激情過後是腦死亡級別的虛脫和茫然。不過,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太久。很快,我的強迫症就發作了。於是,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令我又恨又愛欲罷不能的一畝三分地:一摞摞課本和各種複習資料。我赤條條地坐在那間密不透風的小屋裏,對著電風扇的熱風,一遍又一遍地往大腦裏填塞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名詞和概念,力圖一網打盡五千年的曆史和文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地理和英特納雄耐爾的洋文。一年以來,這些令人討厭的東西已經像晚期癌症一樣在我的腦細胞中擴散,幾分鍾的大腦缺氧不會產生任何的副作用。國父說什麽來著?“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 瓦西裏也說了,麵包會有的。他媽這該死的高考也會結束的。

在距離一九八零年的高考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蕩漾的青春期翻開了新的一頁。我十七了。我自認已經成年,發育正常,有充足的IQ和荷爾蒙來支持我一天24小時瘋狂的智力和生理活動。白天,我像個高速運轉的馬達,穿梭於各種補習班之間,最大限度地挖掘大腦的潛力。夜深人靜之時,我終於能夠安靜下來,在男性荷爾蒙的渲泄中尋求片刻的解脫和遺忘。

我,北京人氏,性別男,職業學生,姓趙名凱,大家叫我小凱,也有人叫我凱子。在某些人眼裏,我不算個好學生,這並不是說我像街頭小混混一樣整天遊手好閑打架鬥毆惹麻煩,而是指我腦後的反骨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也就是說,我不守規矩,尤其是學校裏那些我不喜歡的規矩。我是個絕對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戀狂。對此我很自豪,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自稱是自戀狂的。我有。因為我是個英俊瀟灑大腦發達荷爾蒙旺盛的男人。我自視甚高,自我感覺一向良好。對於參加肉少狼多的高考,我有絕對的自信。我始終堅定不移地相信“天降大任於斯人”、“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類阿Q式的至理名言。我報考的第一誌願是北大,第二誌願還是北大。我不將就,因為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起來還有什麽地方值得我去耗掉四年的青春。
 
我是家裏的獨苗兒,過生日是必須要慶祝一下的,也就是說要開撮了。那時候不講究晚會蠟燭蛋糕禮物這類小資的俗套,過生日就是一家人湊一起吃一頓,至於吃什麽在哪兒吃,那就得掂量掂量錢包看看自己什麽德行了。那還是大鍋飯的年代,絕大部分人屬於窮得叮當響的無產階級,雖不至於餓死,也要為一日三餐絞盡腦汁地精打細算。好在當時實行計劃經濟,物價便宜到以分計算,一般京城居民還是有財力到外麵下下館子開開葷。錢包不太鼓也不講究吃喝的工農兵們可以到街頭巷尾的小吃店飽餐一頓豬下水加大碗麵;有行政級別的政界知識界人士工資較高也講究點兒口味,到高檔餐廳亨受一下可以稱得上是美食的大餐,也貴不到哪兒去。

 
我最喜歡去的館子就是北京展覽館邊兒上的莫斯科餐廳。我爸是洋派人物,愛吃西餐,這愛好傳到了我這兒進一步發揚光大了。我隔三岔五地惦記著去那兒開洋葷找飯局,另外也偶爾光顧一下新僑東方等距離較遠的餐廳。北京人稱莫斯科餐廳為“老莫”,即是愛稱也省了那個不招人待見的地名。“老莫”和北京展覽館一街之隔。沿著北展西邊兒那條僻靜的街道一直走下去,到頭兒就是“老莫”的入口,雕著花紋的大圓柱子頂著個高高在上的半月形穹頂,典型的俄羅斯牌樓,和北展那個克裏姆林宮式的尖塔遙相呼應,形成一片俄式建築群,乍一看以為老毛子圈了個租界。“老莫”的菜式是地道的俄羅斯大菜,羅宋湯雞蓉湯法豬排烤雜伴都是它的招牌,在京城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西餐風味餐廳,絕對蓋過有點兒不倫不類的新僑。

生日前二天的晚上,我坐在屋裏盤算著怎麽去打通我媽的關節,借生日到“老莫”撮一頓。我媽是一家之主,一切她說了算,絕對獨裁,我叫她斯大林分子。我呢,己經想當然地把“老莫”列入了計劃,急不可待了。咱北京人特別注重臉麵,講究的就是個檔次。在“老莫”過生日那絕對是件又排場又體麵的事兒。我甚至拉了個晚餐清單:雞蓉湯、土豆沙拉、法豬排,罐悶牛肉和奶油烤雜伴。都是我百吃????厭的最愛。對達拉斯兔肉有點猶豫,沒吃過,但聽說有補腦的作用,記下來算個選項。寫著寫著,心情逐漸興奮起來,渾身燥熱,於是又感到了那種熟悉的騷動。我推開桌子上那些討厭的課本,轉身斜靠在沙發上,挺直了身子,看著我那“小朋友”如旭日東升般徐徐升起,漸漸地從一個鬆馳無形的軟體變成堅硬挺拔的圓柱。我閉上眼睛,享受著這種由小到大由軟到硬的變化帶來的快感,想象著曼娜回憶錄”裏的場景。我不記得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勾搭 “小朋友” 的,或許是幾年前看了那個手抄本以後。不過我承認我在這方麵仍然是個白癡。我曾經試圖和一個據說很有經驗的發小兒探討一下,學習學習,結果遭到當頭棒喝,“別動那玩意兒,” 這平時嘻皮笑臉的孫子突然人模狗樣變得很嚴肅,“越動越小,最後沒了。這叫陰縮。” 

 
我他媽還沒白癡到相信這丫挺滿嘴跑舌頭的鬼話。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鎖上屋門。

 
“老莫”的生日宴計劃到我媽那兒擱了淺。她說給我好好呆著準備考試;她說我要是考不上就成了沒人待見沒前途的待業青年。姥姥說考不上“就去街道工廠糊紙盒”。姥姥是大戶人家出身,雖然一輩子沒上過班,但知書達禮,識文斷字,一直對表姐初中畢業後被分到街道小廠去糊紙盒耿耿於懷,時不時嘮叨嘮叨嚇唬嚇唬誰。由此“糊紙盒”成了家裏的忌諱。我表示異議,強調我為考試準備充分,認為去“老莫”補充營養對考試是非常必要的。我媽惱了,臉繃成了撲克牌,死盯著我問是不是半個月前剛補充過了。她指的是我和補習班的海洋、小尹和何子上月底在“老莫”聚餐,給何子送行。本來想瞞著她,以免落下話把兒,後來不知怎麽說走嘴了,她就記住了。

 
海洋、小尹和何子是我在補習班的哥們兒。何子為高考從西北來京借讀。補習班結束,何子即將踏上歸途,回家待考。臨走前,我、海洋和小尹湊錢請他吃了一頓他沒吃過的西餐。

 
何子在班裏是我的同桌。第一次見麵時覺得挺納悶兒,這小子五官倒也端正,可這臉蛋上怎麽總是一幅東方紅太陽升的景象?紅彤彤得像是塗了胭脂,皮膚也透著糙點兒。後來才聽說這是地理和氣候的原因,那地方地勢高日照強,人人都這模樣,時間長了也就見怪不怪了。何子人挺厚道,學習也非常用功,可似乎總是不得要領,模擬考試的分數一直上不去。為此,他走時顯得很憂鬱。

 
小尹來自京西某大院,是個溫文爾雅細皮嫩肉的小白臉。他是二進宮的老手,顯得很從容很有經驗,慢條斯理磨磨蹭蹭得讓人窩火。我倆的共同愛好是逛街。在補習班進入走火入魔要死要活的最後階段前,哥兒倆不時結伴出遊,到西單王府井大柵欄去壓馬路。

 
海洋和我交往最多,時間也最長。我倆都以外語為主。他的目標是國際關係學院,我是北大,所以經常結對練習英語口語。海洋是複員兵,有身板有長相。說到海洋的形象,那絕對是王心剛那檔次的。沒見著他之前,我堅信世界上的美男子除了八一廠的王心剛就屬我了。一見著才知道敢情不是這麽回事兒,於是竟然有點自形慚悴的感覺。再者說了,如果把歲數算進去,王心剛也得後麵稍著去了。這麽想想,心裏也就平衡了。大概是走過江湖當過兵的緣故,海洋為人老成穩重,或者說老奸巨滑,看你怎麽理解了。和海洋混在一起,除了飽眼福之外,腦子也歇了,因為他手腳腦子都勤快,又樂於助人。有人說他是活雷鋒,我就說別他媽惡心我們哥們兒,海洋比那個武大郎不知道強多少倍。

 
那天飯局上何子吃了不少牛排,算是開了洋葷。我照例點了羅宋湯和罐悶牛肉。哥幾個胃口不錯,風卷殘雲般把能吃的一掃而光。閑聊中,我們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到高考,頓覺語言貧乏,除了打哈哈的廢話以外就沒詞兒了。分手時也隻是說說一切順利一路順風之類的套話,一時竟然感到有些尷尬。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君子之交”吧。走岀了考場,我們又會成為話不投機半句多的陌路人。

 
有了這次聚餐的話把兒,“老莫”的生日飯局徹底泡湯,胎死腹中。生日那天在家吃的炸醬麵加上我平時喜歡吃的幾樣菜。這炸醬麵中的醬是我姥姥和我媽的絕活兒,據說秘方是從我太姥姥那兒傳下來的,到我姥姥那兒又加了幾樣調料,從五花肉改用裏肌肉,將就我不吃肥肉的事兒媽毛病。這樣炸出來的醬就一個字兒,“香”。我雖然不喜歡吃麵條,但對這祖傳的炸醬麵還是情有獨鍾的。飯桌上狼吞虎咽一通海塞,這生日就算是過完了。

 
隨後的那個星期的課隻能用“走火入魔”來形容了。各個補習班都進入總結押題階段。老師們紛紛拉出清單,劃出重點,進行最後的指導。我也豁出去了,吃喝拉撒睡除外,其它時間都在死記狂背所有的重點考題,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和“小朋友”親熱了。我甚至一度確信我那東西從此玩兒完了。

時間在最後的瘋狂中過得飛快。轉眼離考試隻有一周了。到星期天上午,就剩下周末曆史強化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課了。
 
那天我起了個大早,為的是占個前麵的位子。曆史是我的強項,靠著它拿分,因此不敢掉以輕心。講曆史的胡老師是京城有名的押題高手,人稱“胡聖”, 參加過高考出題和閱卷。他的課場場爆滿,一位難求。我是通過在教育局管事兒的親戚才得以擠進他的周末強化班。按慣例,最後一堂課是胡聖“露崢嶸”的時刻,是萬萬不能錯過的,並且一定要記下聖人講的每一個要點,否則以前的就白上了。
 
早上我媽說我整晚上睡得跟死豬似的直打呼嚕。“我打呼嚕? 沒聽著呀。” 我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應付著,一邊心裏犯著嘀咕。我一向把打呼嚕看成是鄉下人和體力勞動者的專利。我,一個見過世麵的城裏人,一個命裏注定的腦力勞動者,打呼嚕?惡心我不是。不過我確實記得昨天晚上似乎有點兒什麽。做了個夢?慢著,那好像不是夢。我想起昨晚上試圖勾搭“小朋友”,聯絡一下感情,但不知怎麽沒等折騰完就睡過去了。值此多事之秋,我對發生在身上的任何生理現象都敏感到了神經兮兮的地步,尤其是我下邊那點兒破事兒。前天一見著海洋就顛三倒四地跟他說我完蛋了,起不來了。見他一臉茫然,我幹脆直說是那玩意兒罷工了,天天趴著不起來,問他有什麽秘訣偏方兒,因為我聽說這哥們兒練氣功懂中醫。丫挺的眨眨眼楞那兒了。這傢夥是犯傻還是裝蒜?我不依不繞死皮賴臉地追問:“你們當兵不玩這個吧,啊?。” “嗯.....偶爾.....暗地裏。” 他顯然對我古怪的言談有點不知所措,張口結舌磨嘰半天才磞出這幾個字,隨後連忙岔開說:“等考完了跟我練練氣功,有好處。” 接著又講了一通氣走丹田的大道理。我耐著性子聽得雲遮霧罩,但既然海洋說有好處,就試試吧。當下約定了時間地點,準備考完就開練。
 
緊趕慢趕還是沒占上前排的位子,隻好將就著找個靠邊兒的坐下,擠在兩個女生中間。兩個小丫頭臉蛋通紅,看樣子也是剛趕到的,從她們身上傳出香皂和汗水混合而成的一種淡淡的說香不香說臭不臭的味道。我用眼晴的餘光居高臨下地左右掃了幾遍,斷定這二位均屬發育不良豐滿不足的一馬平川型,胸部乏陳可善,隻好索然無味地回過神來,翹首期盼著聖人降臨。
 
胡聖坐著他的專車飄然而至,象往常一樣,打扮得一碼整齊:白色的確良短袖襯衫配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褲和鋥亮的皮鞋。胡聖是個矮小幹瘦的老頭,滿臉皺紋,頭發稀少但梳理得一絲不苟,身板筆直,兩眼炯炯有神,目光犀利,一看就知道是個精力旺盛的人。他講課廢話不多,直入主題,一是一,二是二,條理非常清楚,極適合我這種強迫症式的病態背書狂。所以上他課狂記筆記。據說把筆記都背下來,應付高考就差不多了。
 
胡聖真是天生教書的料,氣場強大,鎮得住場麵,一進來就如同神仙下凡一樣讓人充滿了希望,好像高考考題已經在那兒招手了。那天他的預感似乎也極好,翻來覆去地強調幾個重點:文景之治、安史之亂、張騫出塞、戊戌變法.....。老頭兒眼睛瞪得溜圓,不斷地揮舞著兩根兒瘦骨嶙峋的小細胳膊,聲音嘶啞地強調著他說的要點,“要重點做為名詞解釋和簡答題記,基本史實和時間脈絡一定要掌握。” 胡聖金口玉言,底下沒人出聲,隻能聽見嘶嘶啦啦的喘氣和記筆記的聲音。
 
聽著胡聖聖詣一般的敎誨,我也象打了雞血一樣亢奮了。我和文帝景帝張騫之流糾纏也有一年了,感覺就象養了一群令人討厭的妃子,想著心煩,沒有還不成。現在老頭既然挑明了,那就再忍幾天,也算是沒有白煩惱一場。
 
一下課,講台前就擠滿了還想從胡聖嘴裏再擠點兒什麽出來的好事者。我也站起來準備到前麵再瞻仰一遍聖人。突然有人在我膀子上狠掐了一把。“哎呦!我操你.....” 我疼得跳了起來,疾速轉體180度,然後把問候語的後半句吞了回去。一個黑不溜秋粗皮糙肉細眉小眼又高又胖的丫頭正似笑非笑地瞪著我
 
原來是老相識“大姨”,大熱天穿著件看著不倫不類的假軍裝,領口敞著,袖口挽著,一副紅衛兵的氣派,給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別搞錯了,“大姨”不是我姨,是我小學同學兼反潮流戰友,姓王,單名一個怡。王怡比我大一歲,在家排行老大,因為她媽是滿族,大家都叫她“大格格”。後來不知道哪個缺德帶冒煙兒的不恰當地把 “大”和 “怡” 放一塊 了,於是“大格格”在外麵成了“大怡”。叫著叫著,“大怡” 就被惡作劇式的曲解成了“大姨”。更有好事者在“大姨”前麵加了個“她”,於是“大姨”有時候又成了“她大姨”。沒心沒肺的大格格似乎很是享受這種輩份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升級,不時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儼然以“姨”自居了。
 

“大姨”性格強悍,敢想敢幹,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是個橫不吝的假小子,在男生麵前尤其不甘示弱,經常充當“施暴者”的角色。用她的話說:“打是疼,罵是愛。不打不罵沒人愛。”這可不是我第一次成為受害者了。
 

我一邊摸著被掐疼的膀子,一邊呲牙咧嘴地瞪著眼前這個有礙觀瞻的同類,“我說你他媽吃錯藥啦?想掐死我呀?” 我有點咬牙切齒了。

 
“大姨”繃著一臉橫肉,不滿地甩給我一個白眼:“凱子,死哪兒去了?躲著你姨是不?” 
媽的丫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什麽東西!我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哪兒和哪兒呀,上星期見丫頭養的來著。天天見你我還活不活了?” 
 
“你小子嘴幹淨點兒。又想挨掐了是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威脅著伸出爪子。

 
這丫頭犯起混來心狠手辣,我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退縮:“得得,我怕你了行吧?我還想多活幾天呢。” 曆史的經驗告訴我,和這混人繼續糾纏下去沒好果子吃。
 
“喲,我看你丫活得挺滋潤的。又過生日又吃“老莫”的.” 她撇撇嘴,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德行。

 
   操,我什麽時候把生日的事告訴她了?真他媽欠掌嘴!

 
“凱子,說正事兒,跟我去家一趟,借你筆記抄抄。” “大姨” 眨巴著一雙單眼皮小眼睛,瞬間變得嚴肅認真起來。我知道她家就在附近,大概有一二條街的距離。

 
“啊?我...我可忙著呢。” 我趕緊推脫,想找個借口開溜。這假小子實際上是個囉囉嗦嗦的事兒媽。一旦被纏上,沒一二個時辰脫不了身。

“看把你得瑟的,你姨我比你還忙。放心,耽誤不了你多少工夫。我家沒人,請你吃冰棍。” 她不由分說拽著我就往外走。
 
象以往一樣,我沒脾氣了,隻好跟著她走。沒辦法,“大姨” 是個執著固執的人。或者說是個死乞白趔沒皮沒臉的混混兒。
 
我和“大姨”的交情要追遡到小學四年級。我倆一度是同班裏的同桌。那時候她還是“大格格”,已經是校內外知名的假小子了。後來黃帥的反潮流開始了,我倆又成了一個戰壕的革命戰友。起因是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班主任“緬襠褲”。

“緬襠褲”大名崔美麗,是我倆四年級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也是校內有名的“虐待狂”。在成為“緬襠褲”之前,崔美麗被一些喜歡惡作劇的學生戲稱為“最美麗”。頗有點兒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因為學校裏都知道崔美麗是個沒人緣沒模樣眼朝上嘴朝下前恭後撅的極品馬屁精兼勢利眼。這女人偏胖,偏矮,長相往好了說是一般,屬於那種你記不住也說不出來的類型,用大格格的話說就是“人樣兒”。這話從那張損嘴裏說出來,算是極大的恭維。讓人不敢恭維的是崔美麗那比例失調的身材、讓人看著更加比例失調的穿著、和那副狗仗人勢拿腔做調的下三濫作派。於是,一些貧嘴瓜舌的的男生就把那個崔粗腿和崔腿粗的繞口令改成了這樣“山上有個崔美麗,山下有個最美麗,看崔美麗最美麗還是最美麗最不美麗。”
 
崔美麗上身長下身短,偏偏喜歡穿短小的上衣和比她的短腿更短的褲子。她的褲腳總是吊在腳髁以上,膝蓋鼓起一個包,兩隻不長的胳膊也由於袖子太短而象脫了臼一樣晃晃蕩蕩地掛在兩邊這種特色穿著加上偏胖的身材使崔美麗從遠處看像個粗製濫造的布娃娃。可走近看,“布娃娃”就變成了麵相凶惡的小鬼。崔美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總是眉頭緊鎖充滿敵情,一雙迷縫在一起的小眼睛善於在最天真的舉動中看出陰謀。崔老師最喜歡幹的事兒就是在課堂上嘴角堆著白沫疾言厲色指名道姓地數落班上的思想問題、不正之風和壞人壞事。我和大格格經常是她數落的對象。大格格個性張狂,到處惹事生非,在崔美麗眼裏是不可救藥的同義詞。我則因為一貫的我行我素目無組織和她多次衝突,終於在一次大吵並問候了崔老娘和崔姥姥之後成了她不共戴天的“敵人”。
 
班上有個女生,因為人長得漂亮又好打扮,人稱 “林美人”,為此沒少挨崔美麗的喝斥,被當成班裏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典型。林美人不是省油燈,仗著是校宣傳隊的台柱子以及和音樂老師的鐵杆關係,到處打聽傳播關於崔的各種閑言碎語。終於有一天,林美人在一個必然的地點-女廁所-偶然地發現了崔美麗褲腰帶的秘密:那不是正常人用的腰帶,而是一根繩子,粗麻布的,就是鄉下貧下中農用來係緬襠褲的那種繩子。嘴快腳勤的林美人迅速地把這個發現傳到了力所能及的毎個角落。於是,“最美麗” 變成了 “緬襠褲”。
 
“反潮流”一開始,崔美麗就成了靶子。在大格格的策劃下,包括我和林美人在內的一些被數落對象把大字報貼到了校內最顯眼的地方:校門口。大字報在曆數了崔美麗在班裏“大搞師道尊嚴”和“迫害革命小將” 的罪行後,順便抖落了林美人搜集的一些臭事兒:比如崔 “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思想嚴重”,自私自利,因為貪小便宜和數學老師吵架,受到書記的批評;比如她“蛻化變質”,對鄉下家裏來學校找她的親戚同鄉不理不睬,“背叛了自己的階級”。為使大字報的結尾更有火力,大夥兒著實費了心思。最後我從報紙上的一篇文章裏找了一句話,換個名詞,就成了有力的最後一擊:讓崔美麗和她的緬襠褲在無產階級反潮流的暴風驟雨中發抖吧。
 
誰說革命是請客吃飯來著? “緬襠褲” 自此消失了二三個星期。從這以後,我和“大姨”就成了“同學同誌加戰友”,同時我也成了她打情罵俏和“施暴”的對象。後來我們去了不同的中學,但仍然保持著聯係。“大姨”在學業上慘淡經營,保持著及格線上下的水平,但她家裏仍寄希望她能考上個什麽,於是,我就把她也拉進了這個補習班。
 
“大姨”的家在離上課的學校不遠的一個四合院裏,是一大間坐北朝南的正房,裏麵隔出兩間臥室,外麵是客廳,門口另搭出一間幾乎轉不開身的小廚房。朝陽的客廳裏所有的窗簾都拉著,光線陰暗但溫度適中,還算舒服,隻是屋裏屋外亂得一踏糊塗,東西擺放得毫無章法,到處堆放著各種雜物和傢什,一時讓人覺得無處下腳。
 
“我操,你家遭搶啦?” 我不失時機地惡心惡心她,同時四下裏學摸著試圖找個能坐的地方。
 
“大姨” 從裏屋吼了一嗓子,“少廢話!自己找地方坐下。” 她一進來就在裏外屋之間不斷穿梭,不知道在忙活什麽。
 
我找了個看著還算幹淨的椅子坐下,隨後趕緊提醒她我的使命,“我說她大...,你不會全抄吧?”  我經常會把那個“姨” 字省略掉,以免給她得寸進尺的機會。
 
大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一身汗臭地站在我麵前,有點不耐煩地說:“ 就今天的。瞧你那點小心眼兒。” 隨後她又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煞有介事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喲,凱子,瞧你姨這記性,差點兒就忘了,幾歲了?”
 
我皺了皺眉頭,這丫頭說話可真損,他媽欠抽。“怎麽說話呢這是? 十七。” 我盡力擺出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愛搭不理地回了她一句。
 
“哼哼,少年兒童嘛。” 十八歲的“大姨” 不屑地撇撇嘴,眼睛似乎盯著我身上的什麽地方。
 
死丫頭片子充大輩的討厭勁兒又上來了。我自尊心受損,有些不忿,反唇相譏說:“那是你。甭客氣,沒見過?這就給你看看。”
 
不知道什麽時候,“小朋友” 已經起來了。我那地方就像 “曼娜回憶錄” 裏說的,如同 “打開的雨傘” 一樣鼓了起來 。“罷工”終於結束了。
 
“大姨” 眼睛瞪著,一付狠巴巴的凶樣。“想耍流氓怎麽著?你姨我從來不客氣,我這就看,別攔著我。” 說著她的手就措不及防地伸過來抓住了 “雨傘” 的頂部。“臭流氓,欠我叫我叔抓你進局子。” 她一邊用手捏著,一邊不忘用她那個“有名” 的叔叔嚇唬人。
 
“大姨” 有個八杆子打不著的遠房叔叔在市公安局當差。當的什麽差,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看大門的;有人說是掃地的;也有人說是給局長開車的。“大姨”  似乎不屑於對此做進一步的澄清,因為這絲毫不妨礙她把這個叔叔掛在嘴邊,既顯擺自己又威脅別人,一舉兩得。
 
這丫頭手勁真大,幾乎把我從椅子上拽了起來。我忍不住叫出了聲,已經顧不上想她叔了,“哎喲,你他媽輕點兒,捏死我了。”
 
“瞧你丫那點操性。別動。” 她說著就一手抓住我的腰帶,一手麻利地扯開拉鏈,迅速地把“小朋友” 拉了出來。
 
“我操,你丫.....啊.....輕點兒。” 我倒著氣兒癱在椅子上,感覺小東西瞬間長高了。
 
“大姨” 一屁股坐在旁邊的一個木凳子上,油膩膩的腦袋湊得很近,散發出一股頭油和脂肪的臭味。她像在肉店挑豬肉一樣用刻薄的眼光神情專注地審視著手裏這個又紅又腫的玩意兒。 “嗯,還湊合。少年兒童還有點東西。” 她以一種見多識廣的尖酸語調挖苦著,同時緊緊地握住這個“東西”,老練地開始上上下下地動了起來。她的手顯然不是天底下最細膩最溫柔的手,但畢竟是別人的手。女人的手。
 
我象觸電似的哆嗦了一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迅速傳遍全身。“啊....”,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輕輕地哼了兩聲。
 
誰請誰吃冰棍兒呢?

 
“少他媽來這流氓表情,臭流氓!”  “大姨” 一聲怒吼把我從瀕死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她嘴上咒罵著,手裏可不閑著,動作越來越快,手握得也越來越緊。
 
“慢點,慢點,哎喲,我要......”  我頭重腳輕,腦子發蒙,朦朧中感覺正以自由落體的速度無法控製地墜入深淵。

       忽然,她尖叫起來:“哎喲,凱子,你他媽.....真惡心!”
 
我在“大姨”的叫罵聲中熱情奔放地 “落地”了。後來的事兒,我就不記得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人親密接觸。
 
幾天以後,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曆史考場。試卷發了下來,我看到了 “文景之治”、“安史之亂” 和 “張騫出塞”。我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狂喜,迅速疾筆作答,以免出現大腦短路弄巧成拙的悲劇。考試結束後,我想起了胡聖,我真誠地在心裏祝他 “萬壽無疆” 。不過以後恐怕沒有機會聽他講課了,因為我堅信我終於可以和文帝景帝張騫安祿山們說再見了。
 
高考以後,和海洋練上了氣功。過了幾天,由於既不會運氣又找不著丹田,功力毫無進展,一氣之下就和家人去了海邊。回來時看到了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高考過去了,夏天也即將結束。我和朋友們終於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何子離開北京以後就音信全無了。
 
小尹考上了中專的旅遊專業。我倆最後一次壓馬路是在補習班結束的那天。
 
海洋如願以償,被國際關係學院錄取。我們的交往一直持續到畢業。後來,他被分配從事某種特殊的工作,我們的聯係就中斷了。我經常想象,也許有一天,我會在那種類似驚險電影的情節裏聽到或看到他的名子。
 
“大姨” 沒有辜負家裏的期望,考上了一所技校的檔案管理專業。開學前一天,我們一起去 “老莫” 吃了一頓,以紀念這個永遠不會再來的夏天和一個還算圓滿的結局。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的聯係越來越少,直到她從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以後,我始終沒有聽到她的消息。我想以“大姨”的性格和膽量,她是不會默默無聞甘於平淡的。
 
至於我,已經準備好了。我也許不是神童級的超天材或者三好五好之類的馬屁小男生,但我對自己的出類拔萃有絕對的信心。天生我材,必有大用。為此,我將一往直前,無論是順流而上,還是逆水行舟。我的人生剛剛開始,對於未來,我充滿期待,無所畏懼。
 
北大,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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