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事物之傳入及昆侖山神話之形成過程[轉載]
(2008-08-26 17: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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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秉駿一、導言 一般的中國學者都主張古代的中國文明不是從西方傳入的,而是由中國自己發展出來的。建國以後,中國政府重視考古研究,進行了許多考古發掘工作,而且發現了古代中國文明的自己發展過程。但是,大部分的考古發掘都是在發揚民族精神的旗幟下,進行的一種有計劃的發掘。當然其結果是強調了中華民族的自豪感。但是,從19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各個地區都在進行經濟開發,因此基本建設熱開始流行起來了。按照中國保護文物法,在施工當中,一旦發現古代文物及遺址,必須通知文物管理局。經過搶救性的發掘工作後,他們才能繼續施工。我想說明的是這種發掘工作不是在中央政府領導下進行的,而是隨意發現的。換個說法,這種發掘能表現古代文明原來的姿態。 隨著“西部大開發”的開展,文物工作者發現了許多重要的資料並取得了重大的收獲。根據這些考古資料,我懷疑中國古代文明都是由自己發展過來的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世界上最初發明銅器或是馬車甚至鐵器的地方是近東及中亞地區,這是不爭的事實。中國學者也同意這個事實,但他們卻認為古代中國的銅器、馬車、鐵器的特性跟它們不同。不過,最近在中國西部發現的考古資料,在時間上及特性上都擁有過渡性。我舉一個例子:中國曆史學家在證實銅器是在中國內地出現以前,應該首先證明紅銅時期曾在中國內地出現過,可是在中原地區沒有發現紅銅時期,反而在甘肅及青海地區發現了紅銅及砷銅等過渡期,而且在時期上也先於中原地區的早期銅器。當然,有關馬車及鐵器的例子也不少。但是到目前為止,已發現的考古資料還不能充分證實“西方傳入說”。 但是,以上考古資料已經為我們提供了有關“西方文化傳入說”的某種思路,我要轉而從另外的角度來證實這個問題,我想通過分析古代神話的內容及其發生地區來說明古代中國人之對外界觀念和西方文物引入的可能性。 首先,我要拿一個民族學資料來當作本論的出發點。1940年代,新西蘭附近一個小島上有一個土族擁有“貨物信仰”。那個時候,這個小島已被英軍占領了。為了英軍的生活,英國飛機經常空運重要物品。他們把這些貨品進行空投的時候,有的貨品投錯了地方,投到土族避難的山上。那些土族人打開貨物箱子,他們馬上分辨出這些好東西是屬於山下英軍的。雖然他們知道貨物是敵人的,但是他們的心理不能接受這種事實。有趣的是,他們假裝這些貨物是天上的祖先送給他們的禮物,而敵人是在運送貨物的途中把飛機劫持了,搶走了他們的東西。一旦有了這個假想,這個想法就便成為了他們的信仰。以後,為了獲得更多的貨物,他們向祖先祈禱送給他們另外的貨物,而且不再讓敵人劫走。 據人類學家的分析,這種“貨物信仰”包含著有趣的原始崇拜的因素。第一,他們的心理上“外物”跟“外人”有著明確的界限。他們根本上不能接受“外人”。“外人”的外貌跟他們相差甚遠,甚至於汙染了他們神聖無比的領土,所以他們把“外人”當作敵人。但是,“外物”對他們有利用價值。他們以前從沒見過這麽好的東西,並且對他們的生活有很實際的用處。一旦習慣,他們就需要更多的東西。因此,便產生了矛盾。所以,他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就設定這些東西原本屬於他們的祖先,而是讓“外人”搶劫走了。第二,他們以為祖先住在天上,所以祖先送給他們的禮物當然也從天上掉來。這裏也有個重要的轉換。一旦拒絕承認貨物是屬於“外人”之後,他們便把貨物的原產地直接歸屬於天上。眾所周知,原始部族都有天神崇拜。他們相信天上有各種各樣的寶貝。實際上,貨物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寶貝之一。上述的“貨物崇拜”給了我們重要的線索來解決“西方文化傳入”的問題。我的基本想法就是拿這個民族學上的現象跟中國的“昆侖山”神話對比一下。我們首先分析“昆侖山”神話。 二、昆侖山神話之分析 有很多文獻資料上出現了有關昆侖山神話的記載,特別是《山海經》裏的神話算是完整地保存了原來的神話形態。為了分析這個神話,我先把其中主要的記載排列如下: ①昆侖之丘,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麵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山海經•西山經》) ②海內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秩序,方八百裏,高萬刃,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麵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赤水出東南隅,以行其東北。(《山海經•海內西經》) ③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麵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皆有。(《山海經•大荒西經》) ④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涼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謂懸圃,登之乃靈,能使風雨,或上倍之,為維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影,呼之無響,蓋天地之中也。(《淮南子•墜形訓》) ⑤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山海經•海內北經》) ⑥昆侖山為柱,上氣通天,昆侖者地之中也。(《太平禦覽》卷36引用《河圖括地象》) 首先,關於昆侖山的位置。昆侖山位於中國西部或西北部(廣義上西部和西北部都屬於西部。長期以來,東和南、西和北部都是混用起來的。比如,“江東”經常指“江南”),要是考慮中國的地理形勢,也難怪這高不可攀的昆侖山位於西部了。但是,我要說明的是昆侖山的另外的特點。上述記載中④和⑥已明確地記述了昆侖山是位於天地之中。特別是“日中無影,呼之無響”的記載,將“天地之中”描寫得逼真。根據人類學家Eliade所論,無論東西古今,所有的“宗教的人間”都置身於世界之中心,經此以至通天通神。換個說法,他們把世界之中心當作自己居住的中心地方並且各種神靈都位於自己生活場所的上麵。又根據另一位人類學家Frazer搜集的資料(《金枝》)中所述,很多的原始部落有樹木崇拜,他們以為通過向天伸出的“世界樹”能容易到達天上,而且天神也由此來到人間。 描述昆侖山的大部分的內容符合上述普遍現象。比如,描寫當作“帝之下都”(①②)、“百神之所在”(②)、“有神”(③)、“太帝之居”(④)、“眾帝所自上下”(④)、“上氣通天”(④)等,說明古代中國人覺得通過昆侖山能通天通神。特別是昆侖山上的“建木”,具有“眾帝所自上下”的一種“世界樹”的功能。 不過,重要的是,這“天地之中心”位於遙遠的西方,而不是位於黃河之中下遊。這種現象跟上麵所述世界普遍規律有衝突。那麽,我們想把中國著名的昆侖山神話當作特殊的例外嗎?這難免有些武斷性、非學術性的結論。實際上,在古代中國也有許多記載是把黃河中下遊跟天下中心聯係在一起的,比如,《詩經•大雅•崧高》記載:“崧告維嶽,駿極雨天,維嶽降神,生甫及申。”這是明顯地把祖先出生的中心地當作能通天、降神的崧山,即天下之中心。而且古代中國人把國家和自己居住的地方稱為“中國”、“中州”、“中原”等事實,也證明了古代中國不會處於普遍規律之外。自古以來,泰山遺址被認為不僅社天下指“中醫厄”,而是也是能通天的神山,因此許多受命於天的帝王來泰山舉行封禪儀式。所以,遊人為了避免衝突,主張神話中的昆侖山就是實際的泰山。可是,既然在記載上已明顯地指出“天地之中心”是在離自己遙遠的西部地區,我們不可能隨意連結這兩座聖山,況且神話上描寫昆侖山的記載也不符合泰山地貌。 總之,中國神話上有兩種看法:先是以泰山為世界中心,後是以昆侖山為世界中心。這個事實意味著古代中國人認為自己的世界之外另有世界。對古代人來說,這也並不是普遍的現象。因為已有世界中心的古代中國人要再承認另外的世界中心,那會動搖自己的中心,甚至要否定自己存在的正統性。是什麽原因引起了這種特殊情況?想改變自己中心思維係統,非要有特別強烈的外力來刺激古代中國人不可,因為這種特殊的情況不可能自己本身生成。那麽,這種衝擊是從哪兒來的?又是什麽樣的?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先來關注一下昆侖山神話及有關西王母神話發生或是流傳的地方,以說明其衝擊的方位。 三、昆侖山神話之分布地區 雖然對《山海經》之結構方麵還有不同的看法,但根據最近研究的成果,《山海經》不是以特定地區為背景而創作的,也不是以特定思想為基礎而創作的,而是像百科全書似的搜集在各地區傳下來的各種神話、各種曆史知識而寫成的。當然,《山海經》裏有比較複雜的規則,它是由《山經》、《海經》、《大荒經》構成的,而且各部分又以《東經》、《西經》、《南經》、《北經》而構成。前者是根據遠近而分類的,後者則是根據方位而分類。不過,前述有關昆侖山神話大致從《西山經》、《海內西經》、《大荒西經》引用出來的。這個事實不僅意味著昆侖山位於西方,而且指出昆侖山神話流傳的主要地區也是西方,因為某方位《經》上的記載就是在那個地方流傳的神話,既不是形形色色的動物及神仙真實存在的地方,而是那裏人的一種想象和某種信仰。 通過近來出土的考古發現,我們能補充上麵的推測。四川省三星堆遺址出土的1700餘件青銅器,已讓專家們把驚喜放在眼角上,把疑問深深地埋在心頭,並已證明了商周時期存有另外的文化中心地區。不過,更重要的是,從這些青銅器裏能看出,戰國時代在中原地區流行的神話類似的含義,尤其是昆侖山神話中的各種因素。第一,三星堆出土的大青銅神樹,通高3.96米,共分上、中、下三層,每層三枝,共9枝,每枝的弓頂端站著一隻鳥,共9隻鳥。神樹的頂端殘缺,但留有插孔,估計是全樹的精華所在,即是同坑出土的一隻大青銅鳥。而且整個10隻鳥踩著像果實似的圓球,這個形狀跟《山海經》及《淮南子》的扶桑和若木(建木)非常相似。所以,學者們傾向於把這棵神樹當作為建木、若木。不過,根據《大荒西經》,建木位於昆侖山,而且“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影,呼之無響”的天下之中心,就是說,三星堆青銅神樹可能跟昆侖山神話有比較密切的關係。第二,三星堆二號坑出土了造形複雜的銅像,原報告稱之為“銅神壇”。該“銅神壇”下麵是兩隻巨大的昂首垂尾、單翼上翹的矮足怪獸。怪獸用頭和翼承托起一塊方形台,並立有四個巫師,巫師的雙手握持互相交叉的樹枝,共同用頭頂起一巨大的山形器(有人說“方尊形器”,但考慮三星堆一、二號坑大銅樹,所謂“欲開的四瓣花蕾”應看作為“山”,而且腹部透空的形態也不像“銅尊”),因此,這個“銅神壇”還需要更確鑿的其他證據,但這裏一定有跟崇拜信仰有密切關係的內涵。而且下麵的怪獸看起來也頗像昆侖山下麵的“九尾狐”等神獸。第三,大家矚目的青銅縱目人麵具,寬38厘米,高66厘米,估計重約80公斤。但引人注目的卻是那雙凸出來的眼睛。從那雙巨大的眼眶裏伸出一對圓筒,那圓筒直徑約8厘米,長約8厘米。對這個麵具,有一種解釋認為它與早期的蜀王有關。根據《華陽國誌》及《蜀王本紀》等文獻記載,蜀國第一個稱王的蠶叢有“縱目”。這“縱目”是額頭上長了直立的眼睛,又有人說是兩個目都直立生起。無論哪種見解更逼真,這個青銅麵具與“縱目”有類似的形態。不過,這“縱目”又跟西王母信仰或是西王母所在的昆侖山神話有緊密的關係。《漢書•天文誌》記載:“(哀帝建平四年)正月二月三月,民相驚動,歡嘩奔走,傳行詔籌,祠西王母,又曰,從目人當來。”雖然對這“從目人”的具體作用等問題還要進一步的考證,但我們也能從中發現在西王母信仰裏“從目”有重要地位。因此,通過“從目”的媒介,我們能說三星堆出土的青銅麵具裏有西王母或是她所住的昆侖山信仰因素。上述象征昆侖山似的“銅神壇”上掛著“縱目”形態的裝飾,也指示兩者之間的內在聯係。第四,三星堆一號坑出土的青銅跪坐人像及青銅虎形器都沒引起學者的注目。關於前者,一般認為是一個奴隸的形象,因為它跪著坐。最近,有位學者注意到兩個銅器的大小比較適當,從而推測青銅跪坐人應放在青銅虎形器側,使之成為一套。這樣便跟坐在虎座上的西王母形象是一樣的。再有,青銅跪坐人像的發型也適合插進“玉勝”樣子的小棍,小棍的兩端可能帶有遺址出土的玉璧。那麽,這個形態跟文獻記載上描述的西王母內容就大概一致了,即西王母的樣子像人,可帶有豹尾,生有虎齒,蓬發上有玉勝。那麽,通過以上所述的例子,我們可發現四川省三星堆文化裏跟西王母或者昆侖山神話比較類似的色彩。 除了成都平原以外,在西北部的甘肅省、青海省等地區也還能看到跟昆侖山或西王母神話有關的幾種因素。特別是起源於這些地區的周族神話裏有這種因素。第一,《山海經•海內經》中記載:“西南黑水之間,有都廣之野也,後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穀自生,冬夏播琴,鷥鳥自歌,鳳凰自舞,靈壽實華,草木所聚,爰有百獸,相群爰處,此草也,冬夏不死。”這裏“都廣之野”帶有豐饒、生命、不死等內涵。另一資料描述“都廣之野”是作為溝通天地的建木的所在地或者西王母的所在地。如果把這兩種記載結合起來的話,“都廣之野”也可以說跟昆侖山為同一的概念。不過,最為關鍵的是,這“都廣之野”是和後稷有關聯的。眾所周知,後稷是周族的始祖兼社稷之神,就是說,這意味著周族的諸神話也跟昆侖山或西王母神話有著密切的關係。第二,通過《穆天子傳》,我們能進一步證明上述的可能性。《穆天子傳》描述周穆王拜訪昆侖山的西王母的事件:“甲辰天子獵於滲澤,於是得白狐玄豸舟焉,以祭河宗,……河宗柏夭逆天子燕然之山,……天子受河宗璧,河宗柏夭受璧,西向沉璧於河,……河伯號之,帝曰,穆滿,示女春山之瑤,詔女昆侖¤舍四平泉七十,乃至於昆侖之丘,以觀春山之瑤,賜語晦,天子受命。”這部分說明為了登昆侖山而看見西王母,周穆王要祭祀河伯而且得到上帝之允許等。這些說明了昆侖山的原來麵貌。因此,我們可以說周族神話中有濃厚的昆侖山神話的因素,而且在周族的早期中心地區即以甘肅省、青海省、陝西省為中心的地區,昆侖山神話已形成並流傳開來。 如上所述,昆侖山神話的形成及早期流傳地區應是四川及青海、甘肅等中國西部或是西北部,即早期中國文化的邊境地區。這個事實給了我們非常重要的線索,除了自己的世界中心以外,還承認另外的世界中心,這是由於跟另外的文化接觸才可能出現的。如果昆侖山神話的起源地是西部邊境地區的話,這是否意味著另外的文化傳到這些地區後,他們首先承認另外的世界中心,而後形成並繼而發展了昆侖山的神話呢? 四、西方事物之傳入及昆侖山神話之形成過程 既往之研究中有注重西亞地區的發音,他們指出西月神的發音Siennu與西王母的發音Xiwangmu相近,於是主張西王母神話是從西亞地區傳過來的。目前,從語言方麵分析的許多詞匯中,除了西王母以外,“巫”字也明顯地顯示出跟西亞地區的關係。但是,隻用這種發音上的相近性並不能證明神話之傳播,因為神話本身不那麽容易傳播並和當地神話融為一體。再說,分析比較兩個地區的神話隻是一個方麵,我們應研究西方神話因素傳來的背景或原因。 由於神話本來跟一般生活用器不同,而且帶有當地民族長久積累的生活經驗及各種知識等,所以為了傳播並流傳到別的地方,一定需要大量的或是不斷的文化接觸。一般來說,大量的文化接觸是隨著大規模民族移動而產生的,可是到目前為止,在中國內地,任何西方民族的遷移也沒發現。那麽,我們該注意另外的可能性,即是文化的不斷接觸。在絲綢之路開通以後,各種新鮮的事物或是各種宗教經過中國西北部地區傳了進來,所以我們不難推測這種珍貴異彩的外來文物給中國西北部地區帶來深刻的印象,並杜撰了崇仰西方的神話或直接嫁接在他們的神話裏。 可是神話的發生過程不是那麽單純的,文化接觸不等於神話的產生。新文化傳過來以後,要經過人們長時間的篩選過程才可能出現這種神話。加之,昆侖山神話除了有各種寶藏樂園的因素之外,還有其他複雜的因素。其實,昆侖山外有一些高山也有地上樂園之因素,“爰有遺玉、青馬、視肉、甘¤、甘華、百果所勝”(《山海經•海外東經》),“不績不經服也,不稼不穡食也”(《山海經•大荒南經》),“風鳥之卵是食,甘露是飲,凡期所欲,其味盡存”(《山海經•大荒南經》)。 而且,昆侖山還帶有一些另外的神話因素。首先,跟其他的高山不同,昆侖山被描述為不僅是樂園而且是天下之中心和諸神之所在地。所以,為了文化的傳入至於產生神話,我認為傳入的文化一定具備給當地社會帶來重要變化的內容。否則,雖然當地人會對新來的文化擁有好奇心,但是他們並不至於認為那個地方就是天下的中心或諸神的所在地。隻有新傳入的事物不僅是跟當地已有的完全不一樣,而且對當地社會非常有利,甚至於改變了社會性質,這些東西肯定有重大的意義,才能對傳入的事物擁有一種神秘感,同時也對其事物的發源地以憧憬和向往。 在古代社會,能改變社會性質的東西,那就應是青銅器或鐵器等金屬。那麽,這種金屬是否從西方傳過來的呢?到目前為止,這種爭論還沒有結束,因而必須有待於將來的考古發現資料,但我們必不可忘記幾個事實:第一,世界上最早發明製造青銅器的地區不是中國,而是西亞安那托利亞地區。由此向埃及、希臘、印度等方向傳播。公元前4000年代末3000年代初,美索不達米亞首先進入青銅時代,但是中國青銅時代不會發生在公元前3000年以前。鐵器的發生過程也是這樣。第二,生產技術相當複雜的青銅及其它冶金術一般不是自己創造的,便是從起源地通過各種方式傳播而來的。剛提到的埃及、希臘、印度等地的青銅也是這麽傳播的。第三,根據最近的考古資料報告,新疆自治區、青海省、甘肅省等地出土的許多青銅器及鐵器的編年一般比中原地區早一點兒,隻是有些例子和中原地區的編年差不多。尤其是發現的標本數量在相比之下也比中原的多得多。第四,至於馬車,國外學者已經提了好些證據來證明商代以前經過中亞地區傳入的事實。中亞馬車跟中國馬車的若幹差異都是在傳播之中發生的變形而已。所以,我們不能排除青銅器、鐵器、馬車等主要西方事物傳入中國,對當時社會起到了非常重大作用的可能性。 其次,這裏我們要再說說本文開頭提出的民族學誌。原始部族一旦發現對他們重要的東西,又不能承認這些東西屬於對方,因此編了跟他們的祖先有關的神話。我們可以把這種現象應用於中國古代西方文化傳入的情況。當時人們已接受了青銅器等破天荒的好東西,並可能想繼續得到這些物品,但是心裏上又不能承認是敵人或者異方人的東西。一般說古代原始社會對異方人都帶有恐怖感,同時也敵視他們。所以,盡管他們接受了先進文化,他們也不想知道那些東西的具體的起源地或者傳入過程,因而他們常常置身於無知狀態。其實,在古代人或是現在原始部族之間的交易方式上也能發現這種情況,這就是所謂“沉默交易”。也就是,他們把自己的商品放在某一個邊界,不見對方,其後對方來到這兒取已放的東西,同時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同一地方。交換商品時,不需要雙方直接介入,以避免撞見異人,同時也滿足了商品交換需求。無知而隻接觸,導致更深的神秘感和恐怖感。有的時候,他們也會編些奇妙的神話。 昆侖山神話裏有一些因素符合上述的內容。昆侖山有銅柱,其高如天,而且為3000裏,圓周如削。尤其是,昆侖山之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山之山,投無輒然。所以為了登山,隻有天馬、龍、鳳凰等天帝的使者才行。這些記載都強調昆侖山是不可接近的地方。加之,居住在昆侖山的西王母的形象被描寫為可怕的樣子。雖然西王母像人,但是有虎齒,有豹尾,就是半人半獸之形態。《山海經》也介紹中國邊境外地區的“貫胸國”、“羽民國”、“長臂國”、“不死國”、“三身國”、“無腸國”、“大人國”、“小人國”、“深目國”、“黑齒國”。從國名能推測住在這些國之人不像普通人,而是長相奇怪的人。這個事實意味著當時古代中國人把邊境外的西方人當作不像人或者不可對付的人。 總之,昆侖山神話裏有跟其他神話不同的特點。第一,它不僅是位於遙遠的西部,而且可以說另一個世界中心;第二,它是眾多神所居處的神秘的地方;第三,那裏各種寶貝都有,是樂園;第四,它又是不可能接近的可怕的地方。表麵上上述的特點有些矛盾,實際上他們都是起源於一個文化接觸。就是,在新石器時代晚期或是商代早期,中國受到從西方傳入的青銅器等重要事物之後產生了某種神秘的感覺。因而想像那個地方一定擁有更多的寶貝。但是,古代人認為那個地方是無法接近的地方,因為傳達或創造這些好東西的人不屬於自己的民族,即是敵人。因為隻有這種解釋才能滿足整個昆侖山神話的因素,同時這樣的解釋也符合人類學上的各種民族誌事例,所以我認為昆侖山神話是由於青銅器等重要西方文化傳入而產生的。 當然,接受從西方傳入的各種新式的東西之後,中國人即把新來的東西改變為合適自己的文化基礎。他們已達到了相當高的文化水平,所以這些文化一旦傳入以後,會很快地流傳到中原地區,並且帶上了跟西方或中亞地區不同的中國特色。根據上述“沉默交易”的特征,一般來說,最初的文化傳入的過程是很難回憶的。因此,中原的中國人可能回憶不起文化最初的這種刺激,而且隻想自己的文化都是自己的祖先創造出來的。這種現象也屬於普通的人類學事例。所有的文化過程就埋藏於昆侖山神話裏。但是,這種衝擊產生了帶有特殊的神話因素,既是另一個世界中心,也影響了中國文化始祖的傳說,就《山海經》中的文明英雄是除了在中原地區以外隻在西方出現。 漢武帝開拓了絲綢之路以後,對昆侖山的神秘感覺也漸漸地消失了。他們接受了西方的具體信息,同時直接交換方式也代替了“沉默交易”,而且從西方傳入的東西已沒有了青銅器或鐵器似的強大的影響。隨著以上的變化,昆侖山神話和西王母神話也都有一點兒改變。昆侖山已不是不可接近的地方,而隻是遠方的樂園。東漢時期流行的畫像磚上西王母的形態也變得有一點優雅的姿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