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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經過“文化大洗劫”的中國,人們所能看到和聽到的除了馬列著作、毛澤東選集、共產黨的革命曆史以外,就是革命樣板戲,所有中國的傳統文化和國外的文學藝術甚至小說,都作為封、資、修毒草給禁錮了起來。記得當時要想看一本普通的小說,就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更不要說是什麽毒害青少年的“黃色書刊”了。
一日,見到上初中的哥哥拿回一本書皮和書葉全都發黃的書,就問他:
“你怎麽敢看黃色小說?不害怕有人告你班主任?”
誰知哥哥發笑道:“你這個傻貓!你知道什麽是黃色小說嗎?黃色是指書中寫的黃色內容,不是書的顏色是黃的!一邊去吧!”
我就更加好奇:“那能不能你看完後,讓我也看看?”
他回答道:“這是我借別人的,那要看我能否在三天內看完它。”
於是我就采取了“敵進我退”、“人歇息書不歇”的措施,在我哥忙的時候,趕快看了起來。其實,那不是什麽小說,名字叫《中國民間神話傳說》,當時覺得非常有趣、好看。我看書很快,沒等我哥看完它,就搶先讀完了我一生中的第一本“課外書籍!”
打那兒起,我就老盯著哥哥、姐姐手中的書,同時就在家裏開始翻箱倒櫃,試圖找到一些可以讀的書。我沒見到我家有多少除了《紅色》書籍以外的書,但當時也不敢問我父母,害怕他們批評我“不務正業”。但勞動總是會有收獲的,我第一次就找到了三本書:《矛盾文集》、《敦煌》什麽什麽的,還有一本記不清是郭抹偌還是吳晗寫的《戊戌變法》劇本,都是比較“革命”的書籍,我想我父母一定把“不健康”的書給處理了。那本《矛盾文集》中有《幻滅》、《動搖》、《追求》和《虹》等矛盾的幾部早期作品,書中描寫的男女青年的青春之事,對我的文學和情感的啟蒙以及對大學、大城市和美女的向往起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什麽密斯靜、密斯慧、密斯覺等等,讓我迷惑又縹緲。對於那些男女之事,更是朦朧又向往。
第一次看到所謂的“黃色”內容就是從這本《矛盾文集》中的某一篇(記不清了,想要在網中查找,但沒有找到沈德鴻-雁冰先生的這幾篇文章),內容大概這樣:大家閨秀的慧小姐,被迫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商人。新婚之夜洞房中她不願理睬他,自己一個人背對著他裝做睡著了。突然覺得一個暖哄哄的身子貼在自己的後背,她感到一陣顫抖(我不懂她為什麽會顫抖),接著就是兩隻大手,從後麵抓住了她起伏的胸,她便失去了知覺……(我當時想,這個男人真壞,難道在洞房中,手裏還拿著刀子?要不,他這麽一抓,就使她失去了知覺?)第二天早晨醒來後,慧看到了潔白的床上血跡斑斑……(果然不出所料,他就是手中有刀)。
第二本“黃色”小說是後來看到的《苦菜花》。當時的曆史情形是,所有的人物,男女不能結婚,像《紅燈記》中三代單身,《沙家浜》中隻有阿慶嫂沒有阿慶,沙奶奶的丈夫死了,可以理解,但活著的兒子、兒媳婦就不能出現。《龍江鬆》中的所有的人都是單身。任何有描寫男女愛情的書,都是“黃色”書籍,當然不準看。《苦菜花》雖然是描寫抗日戰爭,但書中有愛情,當然也不開放。當時,我把書中的馮德強和杏莉,想象成自己和我所喜愛的女同學,所以對書中有關他們的片段,看了有看,盡管少的可憐,又非常“淡”的描寫,那也是激動無比,心潮澎湃。比如我剛從網中找到的這段:
正在這時,牛倌趕著一群牛從樹林的另一端走過來,他揚鞭打出一聲脆利的響聲,接著
便高聲唱道:
一掄鞭兒響四方
柳林是談情的好地方
小情哥,俏姑娘
見我牛倌莫躲藏
我送牛奶給新郎當喜酒
我送野果給新娘作嫁妝
哈哈哈,一對好鴛鴦
………………
德強杏莉大吃一驚,等牛倌走遠了,才鬆了口氣。兩人感到空氣更加緊張了。
住了半天,德強口吃地說:
“杏莉,我,”他吞一口唾沫,“我想問問你。你……”
杏莉聽他說話結結巴巴象喘不上氣來似的,幾乎笑起來,心可跳得更加厲害。她又希望
又害怕聽到他的心裏話。她低著頭,雙手撫弄著衣襟,細聲地說:
“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掉你。咱倆待在一塊這些年了,怕什麽?說呀,說呀!”
“我,我想問問你,高興不高興……象救咱那老大娘叫咱、咱倆扮的那樣……”
杏莉不自覺地把手向前一伸,碰在德強手上。兩人象觸了電似的,忙把手躲開。
“說下去呀。”杏莉的聲音更柔細了。
“咱倆真、真的那樣,你說好不好?”德強說了又覺得自己嘴笨,可心裏象塊石頭落下
地,瞪著兩隻大眼睛,緊看著她。
杏莉抬起頭,那對在柳葉似的淡淡眉毛下的細眯眼睛,更顯得嫵媚動人。這裏麵包含著
少女心房中熾烈的愛情,包含著幸福的惶惑。
“德強哥……”她激動得說不出話站不住腳倒向他的懷抱。
德強用力握住她那烘熱微胖的小手。杏莉把頭輕輕靠在他那健壯的臂膀上。
兩顆年青火熱的心,象有根線連著,激動地跳蕩在一起!
心想,她什麽時候會叫我“佳名哥”呢?最令我至今難忘的是杏莉被她的“父親”王柬芝殺死的那段:
杏莉的嘴被淑花用毛巾堵住了。王柬芝凶殘地向她胸口刺去……又向她肚子插進一刀。
血——青春的熱血,在晨曦中迸濺!
當我看到這段時,收音機裏(我喜歡聽著收音機看書,後來形成了一個習慣,睡不著時,就帶上耳機,聽托福,幾分鍾就會入睡)正在播放阿丙的《二泉映月》,淒涼的二胡和悲壯的曲調,與我目光所接收到的信息,匯成了一股具有強烈刺激的神經脈搏,使我感到一陣顫抖(我理解了慧為什麽也會顫抖了),頓時淚湧如泉,失聲起來。剛好媽媽進門,見狀吃驚地問道:
“怎麽了?為什麽哭?”
我趕緊把書藏在桌下,抹了一把眼淚:
“我沒哭!隻是這首《二泉映月》太淒涼了!”
“是真的嗎?”媽媽有些不相信,自言自語著。
第三本“黃色”小說就是楊沫的《青春之歌》,雖然現在想不起來,書中的“黃”段子了,但當時對我的感情啟蒙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以下這段就在我的腦海中回蕩了許多年,也曾夢想著能見到一位像林道靜這樣漂亮的女孩……
清晨,一列從北平向東開行的平沈通車,正馳行在廣闊、碧綠的原野上。
茂密的莊稼,明亮的小河,黃色的泥屋,矗立的電杆……全閃電似的在憑
倚車窗的乘客眼前閃了過去。
乘客們吸足了新鮮空氣,看車外看得膩煩了,一個個都慢慢回過頭來,
有的打著嗬欠,有的搜尋著車上的新奇事物。不久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一個
小小的行李卷上,那上麵插著用漂亮的白綢子包起來的南胡、簫、笛,旁邊
還放著整潔的琵琶、月琴、竹笙,……這是販賣樂器的嗎,旅客們注意起這
行李的主人來。不是商人,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寂寞地守著這些幽
雅的玩藝兒。這女學生穿著白洋布短旗袍、白線襪、白運動鞋,手裏捏著一
條素白的手絹,——渾身上下全是白色。她沒有同伴,隻一個人坐在車廂一
角的硬木位子上,動也不動地凝望著車廂外邊。她的臉略顯蒼白,兩隻大眼
睛又黑又亮。這個樸素、孤單的美麗少女,立刻引起了車上旅客們的注意,
尤其男子們開始了交頭接耳的議論。可是女學生卻像什麽人也沒看見,什麽
也不覺得,她長久地沉入在一種麻木狀態的冥想中。
她這異常的神態,異常的俊美,以及守著一堆樂器的那種異常的行止,
更加引起同車人的驚訝。慢慢的,她就成了人們閑談的資料。
許多年後,我真的遇到了我心中的“林妹妹”……
一種健康的愛情啟蒙書,對我們一生中的感情和愛情的選擇是具有非常的指導意義的,情竇初開時的追求和理想中的“白馬王子”或是“林妹妹”,有很大一部分決定著我們以後的擇偶標準。
2008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