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州嚎狼
本人執教於紐約上州一大學的體育係。 森林狼(Timberwolves)乃本校mascot. 狼者， 嗜血食肉之動物也，生猛，結群，具有超凡的生存力。 既為狼頭，但凡藍月(blue moon) 有閑時， 本人也會在博客嚎上一通，求其友聲。。。
斷了根的清明節
“清明又近也， 卻為天涯客”(曹組·憶少年) - 此時坐在紐約上州家中的太陽房裏，沐浴著溫暖和煦的陽光， 望著殘雪猶存卻已綠草萌生的庭院， 我心飛翔 - 故鄉江南定是桃紅柳綠，“天朗氣明，惠風和暢”。 清明， 一個中國農曆的普通的節點， 隨著歲月的流淌， 在國人的集體無意識中， 逐漸變成了一個獨特的節日。 清明節的兩項基本活動， 踏青和掃墓，折射出國人的智慧 - 將新生與死亡的對立演繹成高度統一的和諧。 踏青，領略著生命初始的萌動，掃墓, 寄托著慎終思遠的情懷。 無論體驗新生或追溯先賢都需要一種心境， 一種寧靜以致遠的心境。然而， 我此時的心緒卻如狂濤奔湧，難以平靜. . .
前天， 接到弟弟保軍的短信， 計劃與妹妹全家(妹夫和甥兒) 和姐姐利用周末開車去孝感花園給父親掃墓。我遂回複： “我心亦與你們一同祭奠父親英魂。” 母親已是86歲高齡，十年前股骨頭折斷後， 因糖尿病無法施行全髖關節置換( Hip replacement)， 囿於輪椅， 行動頗為不便。 加上為了不讓老人過於悲切的考量， 近年來清明掃墓， 都沒讓媽媽隨同前往。
記得小時候， 每年的清明節， 媽媽都要把四個孩子精心打扮一番， 小手洗得幹幹淨淨，蠟黃消瘦的小臉上抹上紅胭脂， 再擦點“香香”， 抱著小的拉著大的，要 走好幾裏路從軍官區到鳳凰店去給父親“上墳”。媽媽總是先把四個孩子挨個給冥冥中的爸爸介紹一下：“老李呀，這是蓮，這是軍， 這是芳， 這是保 。” 然後失聲痛哭一場。。。
在烈士證明書上， 父親的概念是這樣的： 姓名：李呈瑞， 性別：男，出生時間：1931 年， 民族：漢族， 籍貫：遂平， 生前所在單位及職務：陸軍第29師管理科管理員， 入黨(團)時間： 不祥， 犧牲時間地點原因：1962年10月6日在孝感縣花園區因公犧牲，批準單位時間：1962年10月8日 武漢軍區政治部。
或許在我的記憶中關於父親的形象要生動一些：父親李呈瑞1931 年的某一天出身於河南省遂平縣大李莊。 窮人家的孩子， 沒人記得他的生日， 肯定一輩子他也沒過個生日。父親排行最小， 哥哥李國歲和兩個姐姐(李國香和？？？) - 我從來也不知道我那善良的二姑的姓名。 李呈瑞於1948年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劉鄧大軍)第10軍第29師。1951年西南軍區以15軍軍部加29師、44師和45師組建新15軍 - 軍長秦基偉、政委穀景生(薄穀開來的父親) 。 父親李呈瑞隨15軍被編入中國人民誌願軍序列 ( 隸屬第3兵團)，於1951年3月“雄糾糾， 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去 抗美援朝。
你也許注意到， 我這裏用的是“被編入”， 中國從來沒有直接對美國宣戰， 也不知當年有幾人真正“誌願”入朝作戰？試問當年美國飛虎隊(AVG - 中華民國空軍美籍誌願大隊)來華幫助中國抗日的幾百名飛行員們，又有哪一個不是誌願來的？ 更何論，除了少數誌願軍高級幹部屍體運回沈陽誌願軍公墓安葬外， 18萬3千餘誌願軍陣亡士兵， 忠骨何存？ 逝者如斯， 活著的有怎樣？ 7110名誌願遣返回國的戰俘，被剝奪黨籍軍籍，被打成叛徒而遣鄉， 至今沒有恢複名譽; 而選擇去台灣的14715名誌願軍戰俘改革開放後卻能衣錦還鄉, 天理昭昭，公義何存？
二十九師隨15軍在朝鮮參加了第五次戰役、1952年坑道陣地作戰和舉世聞名的上甘嶺戰役。"誌願軍一級戰鬥英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邱少雲就是出自該師87團9連。李呈瑞作為“人海對火海”較量的幸存者， 於1954年5月2日班師回國。15軍駐紮湖北孝感，29師在花園鎮修建營房、電廠和水廠並於1955年10月進駐新營房。回國不久，全師上下 戰場上如狼似虎的年青軍官們便啟動了人類自身再生產的過程， 姐姐曉蓮隨著第一批嬰兒潮在孝感190野戰醫院呱呱墜地。 幾年後部隊辦起了幼兒園和八一小學。 我於57年降生， 令爸爸喜不自勝：“哈哈！又多了一個兵！”
我印象中的父親：為人和善， 胸無城府， 目光一碰， 你就能看到他的心底。父親身高一米八二，是師直軍官籃球隊的主力。 他 相貌周正，即使那今天“與時俱進”的標準， 也十足能算個“帥鍋(哥)“。 媽媽描述的老李： 熱愛家庭， 喜歡孩子；性情溫和，不善言辭；忠誠老實， 樂於助人。 媽媽常說弟弟保軍的性格更象爸爸。馮海林叔叔，爸爸的戰友和直接上級，評價李管理員：為人質樸， 吃苦耐勞； 經曆充沛，工作能力強；不會偷奸耍滑，令人信任。
1961年2月中央軍委將29師列為武漢軍區戰備值班部隊。1961年3月步兵第15軍改為空降軍， 1962年5月, 剛穿了幾天空降兵藍褲子的第29師脫離了15軍， 改為武漢軍區獨立師， 番號8199部隊。 29師為甲級師，兵精幹強，齊裝滿員 - 三個步兵團 (85、86、87團)， 一個坦克團第45團， 一個炮兵第323團和一個高炮營。隨時準備給“反功大陸”的“蔣光頭”以迎頭痛擊！
然而， 62年真是個怪年頭 - 我們師直先後死了3個軍官 - 冀川的爸爸，政治部石慶芳副主任病逝。京鳴的爸爸左耀中副政委下連當兵， 染上急性黃膽肝炎，趕緊送北京301總院，不治而逝，殮葬於八寶山公墓。父親在執行任務時翻車身亡，英年早逝。1962年10月8日 武漢軍區政治部評定為革命烈士，安葬於 花園鎮鳳凰店29師公墓。
據說， 當時政治部曹主任為師裏連喪三人頗為驚悸， 為29師公墓選址時頗費了一些心機。 讓秘書專門到花園鎮上找個熟諳風水的相士， 開著吉普車在營房周圍轉了三圈， 要找一塊坐北朝南，縱覽軍營的向陽坡地， 讓死亡官兵的英魂能守望他們生活過的軍營。 當相士指定一片吉地， 一問地名，秘書大吃一驚 - 鳳凰店 - 鳳棲凰歇之店， 大吉！ 我在地圖上用紅色花瓣標出鳳凰店，相比軍營各處的的位置， 你也許會寞然感到其獨特的氣場。
中國是一個等級森嚴國家，沒有禦賜， 誰人敢穿“黃馬褂”？ 紅黨“打天下，坐江山”後依然如故，軍隊更甚。媽媽對將要立在父親墓前的紅石碑不甚滿意， 恐其經風曆雨難以長久。政治部秘書的解釋是部隊有文件明確規定。 死亡的將級軍官立大理石碑。犧牲的校級軍官則立 青石碑。 李呈瑞佩一杠四星的大尉軍銜，應殮葬於29師公墓，當立紅石碑。 犧牲的列兵士官則 隻能立水泥碑。
嗟乎， 在造物主麵前， 人還能分三六九等？ 在美軍所有的公墓中, 從將軍到士兵， 都是一樣大小的漢白玉十字架(或死者宗教的符號)， 按姓氏字母排列，上刻姓名， 軍職， 籍貫和死亡日期。四星上將巴頓堅定要求死後葬在歐洲 ：“ 與我的士兵在一起。” 圖中諾曼底公墓的小羅斯福的金色碑刻， 並不因為他是總統的兒子， 也不是因為他的將軍官階， 而是他的軍勳！在華盛頓的韓戰和越戰紀念碑上，按字母順序 鐫刻著每一個陣亡者的姓名， 無論將軍或士兵。值得一提的是 - 抗戰勝利後，美國將200多名飛虎隊官兵遺體遷到了菲律賓馬尼拉美軍公墓 - 孰不知， 他們可都是為了幫助中國的抗日戰爭才隕命於異國他鄉的 -難道美國人已隱隱預感到中國人的不義？ 曾幾何時，昆明“飛虎公墓”的碑刻變成了修水庫“石料” - 中國人， 一個不知感恩的 民族！
絕非杜撰 - 29師的三個寡婦都帶著四個孩子， 都是兩男兩女。最小的一個且都是男孩，都是遺腹子。 石未見(未見父麵)，左京遺(遺子在京) 和李保軍(李家的寶)。從起的名字就可看出 -京遺的媽媽劉鬱文文化水平最高， 她是八一小學的校長。文革開始後，八一小學解散，劉校長成了軍人服務社經理。 未見的媽媽劉淑君也有文化，一直是師直幼兒園院長。咱保軍的媽楊秀清沒文化，她把畢生的精力和全部的愛都給了李呈瑞留下的兩雙兒女！
為了讓每個孩子能夠吃飽喝好，有個 好身體， 媽媽似乎無所不能， 種菜養雞，泡菜曬醬醃鹹蛋。 小孩子們的四季衣褲，鞋襪手套都是媽媽一針一線縫納的。 可到了大一點， 孩子們不願意穿媽媽縫的衣物， 嫌太土氣。 飲食習慣也不一樣 - 媽媽是河南人愛吃自己的手橄麵， 孩子們生長在南方偏好米飯炒菜；媽媽常常要做兩樣。 甚至過年時， 媽媽包了三鮮餃子， 可孩子們硬要吃米飯和炒肉。媽媽毫無怨言 - 給孩子們炒菜， 給自己包餃子。媽媽的生日沒人記得， 可媽從來沒忘給每個孩子過生日 - 遞過兩個用艾蒿煮過的雞蛋：“兒啊， 過生日了， 又大了一歲！” “嗨， 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呀！”
媽媽有時也讓孩子們幫把手 - 可我很快就琢磨出偷懶的辦法。 放學回家， 媽說，“軍，澆澆菜” ； 我說，“有作業。” 媽便二話不說了。媽在外麵挖地， 回屋看看我有沒空 - 我得趕快裝模做樣地“認真”看書。 終於有一天，隔窗看著母親在熾烈的陽光下滿頭大汗地艱難地一鍬一鍬地翻著菜地 - 我似乎感到了什麽- 主動地走出去， 從媽媽手中接過鐵鍬：“媽， 我來吧！ ” 童年的經曆，深刻地影響著我的誌趣。 今天， 體育教授是我的本行， 我的業餘愛好就是種菜，用從媽那裏一點一點地學來的“童子功”去伺候那幾塊諾大的有機菜園。 當然， 養花種果樹是我來美後的進一步發展。 在我樓下槍械保險櫃裏的十幾支解放軍的56半和美軍的AR15 (M16)，以及和美國朋友“老地主”一起開放的100碼靶場， 則反映出我在29師軍營裏萌生和發展起來的另一個愛好。
我小時候太調皮， 經常打架鬧事。男孩誰不打架， 何況軍營的孩子， 更秉承著父輩好戰的基因。本來是一場木槍木刀， 土坷垃當手榴彈的“軍事演習”卻不是我打破了別人的頭， 就是被別人打青了眼。 本來是一場友好的籃球比賽，卻不知是我先推了你一掌， 還是你先捅了我一拐而演繹成“全武行”。 軍隊的家屬， 大多來自農村， 也不乏護犢心切的， 拉著孩子找媽媽來“告狀”。 如果“ 你爸爸死了活該”尚屬童言， “有爹生無爹養”則純屬撒潑了。
在外麵打架惹事， 回家就要準備挨打了。 但無論媽怎樣打我， 我始終遵守“打不還手， 罵不還口”的鐵的紀律。媽媽拿棍子打我， 根據我的“戰鬥經驗”， 我會輕而易舉地將棍子奪下 - 可我能那樣幹嗎？ 我被打疼了， 就往床底下鑽， 媽媽就拿蚊帳竿捅。。。奇怪的是， 我從來沒有離家出走之念， 那豈非更讓媽傷心？
星移鬥轉， 軍旅日月長。1967年 720事件後，8199部隊奉命繳了原武漢城防的8201部隊的械， 進駐武漢“三支兩軍”。 1971年29師又莫名其妙地在913事件中“上了賊船”， 成了林副統帥571計劃的“借用力量”。童年好友北川的父親解立根師長“被離休”， 由同班女同學王陶的爸爸王立正代任。29師也降級成乙種師， 3個光杆步兵團被打發到河南信陽地區“整訓”。 我們家也隨師直從武昌小洪山搬到了河南雞公山。中國的軍隊是“執行黨的政治任務的武裝集團(毛主席語錄.古田會議決議)”，不改變這種性質，軍隊在政治鬥爭中，“ 站對隊”與“上賊船” 的概率， 就象一枚拋向空中的硬幣， 永遠是50/50。
1973年， 部隊重又調防花園， 我們又回到闊別6年的“老家”。等不到清明， 媽媽就領著三個孩子，姐姐已去部隊當兵，去給父親掃墓 - “老李， 看看吧， 軍，芳，保都長多高了！”74年我於花園孝感三中畢業， 與全師百十號軍隊子弟一同上山下鄉到大悟縣芳畈公社碾子衝茶廠知青茶場. 這是8199部隊的知青點， 由85團王副政委和醫院周斌副院長為帶隊幹部。臨行前， 媽一再囑咐：“兒呀， 好好幹， 幹活別偷懶， 勁是用不完的， 累了， 睡一覺， 第二天又來了。” 兩年後， 我由知青茶場推薦， 作為工農兵學員， 進入武漢體育學院76級。
失去甲級師光澤的29師於1976年被編入蘭州軍區的十九軍， 番號改為陸軍第56師， 84808 部隊。當年戰功赫赫的武漢軍區獨立師， 此時，千裏赴戎機， 奔赴金張掖銀武威去衛戍邊疆。細查中國軍隊的駐防， 其黨衛軍性質一目了然。中國軍隊的精銳部隊，鮮有駐紮邊疆海防而是拱衛著京畿。在一個維穩經費超過國防開支的過度， 軍隊還得用一隻眼盯著“康師傅”的武警部隊。王牌軍還得用一隻手防著薄熙來在雲南的陸軍第14集團軍。維基百科披露了最新解密的資料：在64那天，殺開一條血路第一批衝入天安門廣場的是號稱“萬歲軍”的王牌主力38軍和中國唯一的空降軍 - 第15軍。原來王牌軍和特級快(速)反(應)部隊還可以這樣用。“總射擊師”一聲令下， 38軍和15軍雷霆萬均，打出了軍威，偉哉壯也！38軍至少還有抗命的張勤先軍長， 十五軍呢？ 據報導， 在汶川大地震時，家寶總理竟然調不動15軍一架直升機。在地震發生後的72小時黃金時間結束時，而進入汶川縣的兵力不足1,000人。 15軍曾是父親生前戰鬥過的軍旅， 我在武漢體院時於1978年也在孝感黃陂15軍45師132團學軍一月， 深為感佩其戰力和作風 - 15軍,今日我為你蒙羞！
由於孩子們都在內地， 29師的三個寡婦都沒隨軍戍邊。媽媽的關係亦脫離軍隊， 轉入地方民政部門。 我對父親所在的陸軍第29師心存感恩。部隊盡其所能， 給了三個寡婦和孩子們最大的關愛。 三個寡婦的孩子們(除我之外)全部優先照顧到部隊當兵。當年，為了使軍官們安心戍邊， 知青茶場的男孩全部“一鍋端”招入蘭州部隊。 女孩除了少數入伍的外， 全部招入湖北蒲圻紡織總廠(總後勤部的一個三線工廠)。 知青茶場裏唯一推薦上大學的指標給了我， 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 烈士的後代一定也是重要的考量。
記得當時姐姐媽媽和我還為上 武漢體院還是去當兵爭論了一陣。身為軍隊765醫院護士長的蓮姐建議我去當兵， 憑我的能力和軍事素質， 將來提幹是不成問題的。 我從小就夢想有朝一日要到部隊當“政委”，此時也猶豫不決。媽媽卻斬釘截鐵：“當兵就是為打仗，可一旦打起仗來， 誰能保證活下來？去體院吧， 給李家先保個根！”
時觀當下中國軍隊，大大小小的穀俊山，徐才厚把軍隊禍害的烏煙瘴氣。賣官鬻爵，貪腐成風， 雖有二手航母和隻能在四川盆地“隱形”試飛的殲20， 但軍魂不定，戰力何來？軍人為誰何而戰？為何而戰？ 為保衛那些“先富起來的少數人” 還是那些“悶聲發大財”的人？沒有靈魂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現在想來， 慶幸當時沒有當兵，與長我一歲的穀中將等追官逐財之輩為伍 - 或染墨，與貪官同汙；或忍屈，看霄小飛橫 - 飽受靈魂的烤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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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象往常周五一樣與家人接通了QQ 視頻，弟弟傳來的消息令人大吃一驚 - 父親李呈瑞的墳塚就要被強製遷移了！ 原來小小的的花園鎮早已是高樓林立， 鳳凰店附近要建一個大賓館，不久一條大路就要穿過父親的墓地。 隨著29師的移防原有的二十幾座墳塚， 有的遷移， 有的凋蔽， 有的平沒。唯有父親的 墳塚迄今保存尚好，盡管緊挨著父親的墓已聳起高大的天線塔。
我問：“那是29師的公墓， 當屬軍產， 怎麽會讓地方村鎮任意征用？”
弟弟無奈的說：“他們給我們要土地證， 我們到那去弄？”
我進一步問弟弟有什麽打算， 弟弟說：“總不能讓推土機從父親墳頭碾過吧？ 隻好將父親骨殖挖出火化， 在武昌九峰山買方靈位安放。等母親百年之後，也將其骨灰盒安葬在一起。”
我轉而征求媽媽的意見， 媽媽一口否定弟弟的建議， 媽說：“別給我來那些虛的， 看你們兄弟姐妹都安好， 我已心滿意足了。死後， 把我火化， 骨灰撒到長江裏就行了。”
我竭力勸道：“買塊墓地， 到時後輩也有個地方祭奠先輩。”
媽說：“祭奠，再祭奠也過不了兩代， 你爺爺奶奶的墳地在哪？你們誰去祭奠過他們！？”
媽媽的一席話， 讓我無言以對。在徹底的唯物主義教育下， 我們何曾認真地探究過靈魂的課題，我們誰也不關心生命的終極意義 -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說實在的， 我倒真的去過爺爺奶奶的墓地。 那還是我七八歲時，我和姐姐一起 唯一的一次“回老家”。大爺把我帶到李家祖墳給爺爺奶奶磕頭。我還記得， 當時村裏還給爸爸保存了房基地， 等父親退伍後蓋房子。後來，農業學大寨， 把各家的祖墳都平了。人死後又都“被火葬”。現代中國人對生命的漠視， 莫過於斯！清明近， 茫茫神州何處祭先魂？清明節， 斷了根！
在我的記憶裏，已無從尋覓那低矮的茅屋村舍，那碧藍的晴空， 那清澈的小河，那芳香的田野 和那李家老宅院內火紅的石榴花。。。伴著汙染的江河，重霾的城鎮是我們荒蕪的精神家園。 古人雲，慎終思遠， 民德歸厚也(曾子)。 人們噪動的心靈無法思遠，隻能 盤算著將一切可能的東西換成錢，換成大房， 換成豪華車。。。人人害我， 我害人人 - 這難道就是中國千秋大夢的序幕？
. . . 1787年在我現在居住的美國紐約上州的小鎮來了它的第一批居民， 他們是荷蘭人的後裔， 屬於一個叫貴格會(Quaker)的教派。他們過著簡單清貧的生活，探究著自己的心靈， 希望通過光與上帝溝通。他們主張人人平等， 分享愛和寬容。可他們卻為世俗所不容，因為他們不服從政府，反對外在權威，反對一切戰爭而拒服兵役。1837年以後， 他們逐漸離開了這個小鎮。其後裔也無從尋覓。兩百 多年過去了。盡管這裏已是商鋪林立，大道通衢， 可他們簡單的墳塚， 卻完好如初。紐約州教育部(有沒有搞錯！)於1999年 將其列為曆史遺跡 - 保護下來的不單是貴格會人物的簡單的墳塚， 還有他們向往自由和平等的高尚的靈魂！
中國人的傳統， 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我告訴弟弟， 將父親的由武漢軍區政治部於1962年10月8日 頒發的革命烈士證書複印一份， 親自遞呈花園民政局， 請他們尊重一個為了這個國家和人民而獻身的軍人的靈魂,切莫讓那隆隆的推土機碾過父親的墳頭！
李呈瑞， 親愛的父親，清明之際，心神馳遠： 希望沒人能碰你那高傲的骨骼， 讓你的英靈得以安息 - REST IN PEACE!
2015 清明完稿
續記：
光陰荏苒，不覺清明又近。事態的最新進展是 - 弟弟去年和孝昌縣民政局聯係， 要求保存父親的墓地，但一直杳無音訊。今年三月初，孝昌縣民政局主動電話聯係弟弟保軍， 要求約談 - 並請帶上烈士證書的原件，聲言民政局無法找到有關父親的烈士檔案和安葬記錄， 因為湖北省民政部和武漢軍區政治部分屬兩個不同的烈士檔案係統。弟弟和媽媽以及哥哥姐姐商討後，將與清明前如約，並去給父親掃墓。
今天早上弟弟在“微信”上給我介紹了事態的最新進展。 弟弟和妹妹兩家在花園鎮(如今的孝昌縣城)如約會見了孝昌縣民政局的劉局長。劉局長陪兩家參觀了正在興建中的位於小河區的“孝昌革命烈士陵園”。 計劃將孝昌縣民政和軍隊係統的革命烈士統一安葬與此 - 以便後人來祭奠那些為了這片神奇的“花園”和生活在此的人們而獻出自己最寶貴的生命的先烈們。入口的門樓上將鐫刻對聯：“譽滿山河英雄遺誌展宏圖， 功同日月先烈英名垂青史。” 陵園中有革命烈士紀念碑， 烈士生平事跡展覽館，以及烈士墓地。 父親將遷葬於陵園，作為軍隊烈士，印證著陸軍第29師在花園駐防26年(1954年 修建營房-1980年留守處撤銷)的曆史。
弟弟和妹妹沒有和劉局長達成最後協議，因為必須首先征求媽媽的意見，並谘詢哥哥姐姐的見解。我個人的見解是孝昌縣政府做了一件功德無量，利在千秋的事 - 我鼎力支持。 父親歿於花園小河，葬於鳳凰店，遷墓於花園小河，意義非凡，冥冥中經曆一個圓的曆程。劉局長特別提到花園的很多老人都記惦之當年和善親切的“李管理員” - 因為司令部管理科管理員是29師和當地政府居民聯係的第一人！
由於經濟放緩，使當地政府有時間理順一下與發展有關問題。 套用《讓子彈飛》經典對白中的一段黑色幽默-“ 人呀，酒要一口一口地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邁得太大，會扯著蛋。” 國家的發展也要紮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 不要發展的太快， 不可持續而扯斷了“根” 。當代中國發展的代價是“空前絕後” - 賣空耗盡了前人積聚的自然資源，斷絕了子孫後代賴以發展的後路。然而， 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更有那慎終追遠，民德歸厚，愛己及他(她)，悲天憫人的情懷 - 後者，才是中華民族屹立於世界之林，綿延久遠的根之所係 - 現在，孝昌縣政府正在做這樣一件培係根本的大事！本人心存感謝之念。
2016 清明添記
延伸閱讀：
180,000 Chinese volunteers died in Korean War
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2010-10/27/content_11464968.htm
Normandy American Cemetery
http://www.abmc.gov/cemeteries-memorials/europe/normandy-american-cemetery#.VSCFruHHWuw
馬尼拉美軍公墓遊記
http://bbs.qyer.com/thread-732599-1.html
維基百科：第38集團軍和空降兵第15軍與六四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5%AD%E5%9B%9B%E4%BA%8B%E4%BB%B6
從六旅到五十六旅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e8461c0100ig46.html
中國人隻想怎麽活。謝謝。
謝謝點明- 此處失誤， 應為蘭州軍區的十九軍，改番號為陸軍第五十六師。 一九八０年十二月，又由甲種師簡編為乙種師 - 風光漸失。一九九八九月，五十六師改編為五十六旅。詳情可見從六旅到五十六旅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e8461c0100ig46.html。
特致謝。
謝謝你的深刻理解和同感同。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