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芒刺在背所想到的（上）

（讀史雜感之十七）

 

上篇說到王莽篡權，其中許多謀劃好像都是從嫁女開始。這讓我停筆回想了一下，由此記起距此差不多七八十年前，也有個說一不二的朝廷重臣，選立新君之後，又想著法子把自己的愛女力推上去，成為了皇後。那就是權傾朝野的西漢大將軍霍光。

 

當時的情況是漢昭帝死後無嗣，霍光和眾臣商量找了個漢武帝嫡傳王孫劉賀繼位。怎奈這劉賀從小紈絝放縱慣了，當上皇帝每天也是荒誕不軌沒個正形；先帝靈柩未葬，他就玩豬鬥虎，還與他爺爺寵愛的宮女淫亂。最後霍光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劉賀誆到皇太後殿前跪下，讓人當麵奏本說劉賀所作所為，“失帝王禮儀，亂漢庭製度“，應予廢黜。太後應允後，霍光就走上前來，牽過劉賀的手說，既然太後下詔廢黜，你就不是天子了。說完順勢把劉賀身上的佩璽綬帶盡都解除，然後扶助劉賀走下殿堂登上輦副車，一路送到他還歸舊裏。

 

罷黜了劉賀，霍光又找到了一位藏身於平民中的漢武帝的曾孫劉病已（後來他自己改名叫劉詢），讓他登基做了漢宣帝。這劉病已流落民間時已經娶了一位許姓女子為妻，而且感情不錯，他當了皇帝後，就讓許氏做了婕妤皇後。當時霍光的夫人叫顯，她想讓自己的小女兒成為皇後，就勾結禦醫在許皇後產後體虛時下藥將其害死。宣帝聽說皇後突然死掉，非常懷疑，就下令將所有禦醫收監審查。顯夫人聽說後很是慌亂，趕忙跑到老公那裏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如實匯報了一番。霍光聽聞，先是大吃一驚，他本想麵見皇上自首坦白，但又舍不得愛女。所以，當宣帝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時，他隻好說那禦醫與此無關，把老婆的罪行包庇起來。後來，霍家小女果然成功上位當了皇後。不過，從多年以後事態的走向和結局來看，很難說這是不是當時根基不深的漢宣帝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甚至後來到了霍光臥床不起燈枯油盡的當口，宣帝還親駕光臨霍府，含淚探望老丈人病情。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霍家在朝廷交織盤結的勢力與威嚴，讓新皇帝一直不敢掉以輕心。

 

霍光死後，宣帝立前皇後許氏所生之子劉爽為太子。這事情讓霍家上下大為光火，顯夫人被氣得口吐鮮血，憤懣難平。於是，她又出陰招，讓女兒霍皇後給太子的食物裏下毒，企圖害死太子，為霍家血脈融入皇族掃清道路。此計不成後，霍家叔侄兄弟甚至想要殺死皇帝，奪權篡位。那漢宣帝劉詢表麵上舉止安詳性格平和，但真也不是個吃醋打醬油的料，他其實在一直不斷地削弱霍家的勢力，培養自己的親信，此時自己的羽翼已漸趨豐滿。聽得風聲後，毫不遲疑，痛下殺手將霍氏家族幾乎是誅滅滿門。

 

據正史記載，霍光本人對漢室還是衷心不已輔佐有功的。可他死後不到三年家門就遭此大難，族係基因被人盡數抹去，真讓人感到世事難料。估計連班固司馬光這樣的史學大家，讀罷史書發完感慨後，也會覺得腦脖梗子後麵陣陣地發涼。按司馬光的事後分析，要以自身的威嚴帶來可供享用的福祉，這是君王的專屬；可這事要是反過來，你要讓君王感到了威嚴，事情就不妙了。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豈可執之。這就是當時劉病已剛當上皇帝時，去廟裏祭奠高祖，霍光同車陪伴而行帶來的結果。初來乍到的新皇帝肯定知道，他的前任就是被身旁這位威嚴的長者一把擼下寶座的，沒準也是這麽著乘同一輛輦車被押解出皇城的，所以，他會感到非常地惶恐，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於是，霍氏家族日後的危險，在劉病已出過了那身冷汗後就開始滋生出來了。

 

漢宣帝芒刺在背的感覺，讓後來曉通世故的政治家明白了，什麽是君臣之間應該格守的形式上的分寸，至少在中國，應對這樣的分寸來不得一絲的馬虎。這種君臣之間的形式分寸，在去年國慶閱兵的時候，也是體現得相當的充分。當習總扶乘的大紅旗敞篷閱兵車緩緩開上金水橋的時候，轉播出來的畫麵，自然是要突出習總一人定乾坤的氣勢，這裏不會有其他人陪伴左右，更不能有人站立身後，那樣會讓習總有心神不寧的感覺。所以，他的助手，當朝大司馬或稱閱兵總指揮，也隻能扶乘一輛在尺寸規格和尊嚴氣度上有明顯差異的汽車，遠遠地尾隨其後。這樣的尾隨還不能是沿一條直線的正後方緊跟，必須是有一定側斜度的偏後跟隨。至於如此講究的形式背後還有什麽更深的含義，我沒有猜透。不過我記得，三十五年前，鄧小平從城樓下來閱兵那次，形式上搞得好像沒有這麽的玄妙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