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複興的起因和意義的思考之三
康斯坦茨是德國南部一個被群山環抱的湖濱小城,七百年前的時候,也就是1417年前後,這裏舉辦過一次重要的教宗首腦聚會。可那次盛會對於遠道而來的教皇約翰二十三世(Pope John XXIII)來說,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鴻門宴。在討論權利分配策略更迭這樣重要的教廷事物時,心機狡詐的教皇看出氣氛不對,那些大佬們都是顯得來者不善,就知道自己大意間已經走入了人家的圈套,於是就不動聲色,靜等到天黑,隻帶了三兩個馬弁,低頭蒙麵逃出了康斯坦茨。不過這約翰教皇實在是名聲太爛,最終還是被捉回廢黜了事。
教皇出了大事,可隨他而來的大批教廷執事文秘要員卻都還蒙在鼓裏。等到局勢已經明了,大家才知道出了這樣的變故,就都一哄而散各謀生路去了。這裏邊有一位叫做帕基奧(Poggio)的佛羅倫薩人,他是一位學者,精通拉丁文,能寫一手漂亮的書法文字,並且對古書典藏非常感興趣。帕基奧年青時來到梵蒂岡,以他自身的學識才幹,很快就混到了內廷行走的位置。他身為教皇的近身文秘,負責許多日常教務的管理安排。比如,教宗文稿的起草聖喻的留檔事宜,盛典活動的計劃人員接見的安排等等。甚至,他還要把搜集到的黃色下流笑話整理編寫成專集,以供紅衣主教們閑來無事時娛樂消遣之用。在他編寫的這類小冊子裏,就講過這麽一個故事,有個女人告訴她老公,自己身上長了兩個逼,前邊的那個肯定是隻供自己的老公享用的,可是後邊的那個嘛,以自己這麽虔誠的靈魂起願,她要把它奉獻給教堂。
可能是見過太多紅衣後麵裹著的虛偽,帕基奧試圖用對古籍研究的癡迷專注,來排解心中的無聊與厭倦。他早年混跡於佛羅倫薩人文主義者的小圈子時,聽到有朋友提起德國南部有個弗爾達(Fulda)修道院,很有點名氣。那裏的教士大多來自德國的貴族,長老曾是一個王子,他剛來的時候,前麵是一名身穿鎧甲手持徽旗的武士為他開道。在這樣與世隔絕的隱秘處所,沒準會藏有人們意想不到的寶物。現在,眼見著康斯坦茨風雲變幻是非難測,不如幹脆信馬由韁,沿著萊茵河找尋自己的喜好去吧。
萊茵河沿岸果然是風光漪麗,可是讓帕基奧感到更為歡快的是這裏人的歡愉開放。在溫泉浴的盛地Baden,帕基奧驚奇地看到當地人都是赤裸地在水中洗浴,沒有意大利人的那種陰沉虛偽造作,沒有口角,沒有爭吵,他看到了伊壁鳩魯所說的那種追求快樂的思想模式,這與他習慣的那種追求財富,沉迷公務教義,過於拘謹焦慮的生活模式截然相反。這裏,周圍的景物像是柏拉圖理想國中的公用財產,年輕的女人們美麗得像是維納斯下凡,而他自己則像是沙特人乍一下來到尼斯海灘,隻顧貪婪地看著周邊的一切。
終於,在那間光線昏暗的圖書館裏,在守護僧侶狐疑的眼光注視下,帕基奧接過來那部表皮古舊的羊皮卷書。這是一個他和他的人文主義朋友們從沒聽到過的名字,盧克萊修,《物性論》。以帕基奧的修為,打開卷書後,隻掃了幾眼就知道這部詩作不同凡響,韻律優美含義深刻。他極力壓抑住心中的狂喜,開始設法駦抄複本。不久以後,一部完整的《物性論》複本被寄到了佛羅倫薩一位著名的古籍收藏家手裏。就這樣,這部寫於差不多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富含哲理的詩作,自此開始複生,不同的文本開始在歐洲慢慢流傳。我是在三十年前,在北京燈市西口的商務出版社新樓裏,首次看到這部書的中文版的。我當時懵懵懂懂地買了一本,在首頁扣上私人印章後,就沒有怎麽打開來仔細閱讀過。到現在,那書還在我那裏的書架上立著呢。
帕基奧在梵蒂岡一共輔佐過八個教皇,與此同時他與一個秘密情婦生養了十四個孩子。五十三歲那年,帕基奧回到佛羅倫薩,與當地一個望族家的十八歲小姐成婚,很快又添養了七個孩子。在七十三歲的時候,以他的名望,帕基奧竟被推舉為佛羅倫薩郡主(chancellor)。帕基奧德國南部之行的此番作為,著實是給鐵幕籠罩下的歐洲撕開了個缺口,但他本人並沒有因此交上厄運,他在七十九歲的時候善終於佛羅倫薩。不過,後來的布魯諾就沒有這麽好的命運了。隨著盧克萊修思想流傳漸漸廣泛,教會開始感覺到了威脅,為了抑製異端警示從眾,他們把傳播《物性論》思想堅信哥白尼的日心學說的教士布魯諾,宣判為頑固不化死不改悔,在用釘子和針線把布魯諾的嘴緊緊封住後,架火將他燒死在文藝複興曙光已經綻放的黎明時刻。
同祝豆幹先生新年好。
老兄新年好,過年還在寫,很勤力。不像中國知識分子,像西方語境下的知識分子。
山人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