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色彩,我說過我喜歡康定斯基,因為他能看到色彩的本質。
在這方麵的能力,我認為他是天生的。他有一種斯拉夫人對色彩獨到的見解和熱情。康定斯基的家係血脈有點複雜,但基本上算是屬於俄羅斯上流社會。他本人多才多藝,喜歡數學、繪畫,還能獨立演奏大提琴,大學時主修法律和經濟還涉及一些人類學有關的課程,獲得過博士學位。早年間有一次去鄉下實習調研,他進入到一個農民的房子中,那滿屋子強烈絢麗的色彩,讓康定斯基永生難忘。三十歲那年,康定斯基看到了莫奈那幅閃著炫光的麥秸垛的畫,這使他最終下定決心放棄了大學教書的工作,來到慕尼黑投身於對藝術的追求。
開始的時候,康定斯基可能沒有意識到,他的初級藝術技法與他的精深廣博的美學哲學理念並不匹配,他來到莫尼黑後的第一次專科入學考試,因為水準不夠,竟沒有被錄取。但這人還是能力出眾腦筋好使,他很快就在當地藝術界站穩了腳跟,搏出了名氣。二十世紀初的時候,康定斯基糾集了幾個誌同道合的鐵杆哥們姐們,撮合形成了一個叫做藍騎士的鬆散藝術聯盟,鼓搗了幾年後,竟然讓從未產生過像樣藝術流派的德國,萌生出了一個對現代藝術影響深遠的表現主義。
在此期間,康定斯基把自己的藝術理念梳理清楚後,寫出了一本叫做《有關藝術中的精神》的小冊子(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康定斯基認為,色彩是獨立於自然主義外貌的,讓一個人的眼睛放到調色板上,會有兩個結果。第一,會產生完全的物理效應,即觀者的滿足,像是一個貪吃者嚐了一口魚子醬,或者鰻香炸醬麵之類的,那感覺很愉悅但也很短暫,會很快消退,就好比你用手摸了一下冰,那激靈一下的感覺很清晰迅速,而且過去之後還能讓你回味不絕。第二就是色彩的心理效應,色彩的魔力會變得明顯,把一種震顫從心靈中召喚出來,視覺不僅與味覺感相連,一定還與別的感覺相通。許多顏色有讓人心生波動的表現,有的顏色對人有刺痛感,像是被猛力一擊的樣子;有的則有平慰感,讓人想撫摸它們。比如,沉靜的普蘭墨綠和絳紅就是這樣。即便是冷暖調子,也與這些感覺有關。
通過這些言論,我們可以看出康定斯基對色彩的把握與他推崇的前輩有所不同。比如像莫奈這樣的印象派畫家,他們的思路是把自己頭腦中對外界的印象真實地反映出來,而到了康定斯基這裏,卻是要把色彩對自己產生的心理效應明確地表現出來。這對於架上繪畫的理念來說,好像就又是一次螺旋上升了,一次從唯物的表達到唯心的表達的轉換。這樣的表達雖說未必切合自然實際,但是結果卻能讓人產生內心深處的共鳴。
康定斯基早期的作品,表現主義風格極為濃重。那些熾烈奪目的色彩,讓我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總有上頭的感覺,仿佛太陽穴上的血管在跳。當定一下神以後,就能感覺到腦子裏麵多巴胺出來了,一種難言的舒暢充斥其間。那時期康定斯基畫中難以抑製的激情,應該是源自現實生活中的春情蕩漾。當時藍騎士圈子裏的美女畫家繆蒽特(Gabriele Munter)與康定斯基情投意合,兩人在風光迤邐的巴伐利亞山間野外出雙入對采景寫生。繆蒽特的畫風理念受康定斯基影響很深,隻不過她的色彩多少摻有德意誌人的沉靜,筆法保留了巴伐利亞彩玻璃畫的平和。這個長得很像蔣雯麗的繆蒽特,曾經以少女對情人摯愛之極的心情畫過一幅出遊圖,畫中,若有所思的康定斯基玉樹臨風站在船頭,一邊劃槳一邊與戀人眉目傳情的繆蒽特背對畫麵,遠處的青山近處的碧水都被渲染成為既有迷人的浪漫又有談談的憂慮的淺藍色。
果然,幾年以後,康定斯基始亂終棄另娶新歡。與此同時,他自己仿佛也大徹大悟,最終把色彩的描繪功能分離了出去,將具象視覺藝術直接推向了抽象。
康定斯基早期的風景畫 (1-4)
Gabirele Munter 畫的出遊圖。